第六卷 妾心千裏最妖嬈 第二章

春庭閑話,問祖宗之德澤

自雲夢洞庭的湘南至江南水鄉的蘇杭,一路若水陸兼程也不過大半月時光。張牧雲既接下這差事,那一派之長的杜雲鵬杜老爺子倒也好爽,只跟他約定三月初六啟程,這幾日只讓他在家裏修整,到時候再來找他。

於是三月二三四五這幾天,張牧雲都在家中趁著這三月的春陽曝曬衣物谷糧。居家瑣事,本不必細談,不過就在三月三這天上午,當張牧雲晾曬那些不知從哪兒搜刮出來的書籍簿冊時,卻發生一件小小的插曲。

雖然,據說他這張家乃是書香門第,至少在張牧雲爹爹這一代一家之主還是個書生,不過對於那月嬋來說,來了張家大半年,卻很少能在櫃頭桌角發現什麽書籍。因此這一天上午,當她看著張牧雲變戲法般從各處屋角櫃匣中翻出各式簿冊書籍還源源不斷時,便覺得不可思議。

她這一副驚嘆的表情被張牧雲看到,這少年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慚愧,我家雖是書香門第,藏書卻不多。”

然後便專心去那張由板凳支起的蘆席上翻曬泛黃的書冊去。

見此情形,月嬋心道果然“破家值萬貫”;以前這般破落寒酸,卻只要在犄角旮旯一搜羅,竟也能聚得一蘆席的書卷。月嬋思忖之時,正時春光正好。三月陽春大上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農家的宅院,一切景物都顯得十分明媚。而自恢復了公主的記憶,這月嬋姑娘有時便也覺得去做一些農家零碎活兒,也不甚習慣。正無所事事時,那個幽蘿小妹妹倒是很熱情地來邀請她一起去西邊的荒野中撲蝶。這幽蘿剛剛被她依戀的哥哥無情地拒絕了插手運書曬衣之事,現在只能打算去西邊的野地裏尋些野花,撲撲蝴蝶。

不湊巧地是,當幽蘿熱情相邀時,她這月嬋大姐姐剛好念起自己的公主身份,一時覺得現在去那荒草地裏采花撲蝶,傻乎乎的。於是,可憐的小女娃便遭遇到今天第二次無情的拒絕,只好郁悶地一個人去西邊碧野裏尋開心。

不過雖然拒絕了小幽蘿,那月嬋確實覺得無聊。一會兒之後她便立在曬書的蘆席旁,隨手拿起上面攤曬的書冊漫不經心地翻看。張牧雲這樣的人家,自然不可能有什麽珍貴的藏書;出身皇家,又被父皇從小悉心培養,這定國天香公主的見識何等廣博?於是才翻了一陣她便發現這些所謂張家藏書,其實都是些街坊書肆中尋常能買到的文史輯錄。雖然如此,不過等她偶爾拿起一本手寫的卷冊時,卻被書頁上一行題字給吸引住。

“張九世居堂記。咦?”

見著這行題跋,月嬋有些好奇。又讀了兩遍,忽然眼睛一亮,便扭頭跟那個還在屋中忙碌的少年說道:

“牧雲,原來你爹爹叫張九世啊!”

“啥?”

張牧雲還在屋中,一時沒聽清楚,便走了出來。

“我是說,原來伯父名諱叫‘張九世’啊!這名字倒挺特別,有什麽典故麽?”

“哈哈!”

這時張牧雲已然聽清,還看見月嬋手裏拿的那本手錄筆記,便啞然失笑。見他發笑,月嬋訝異,疑惑問道:

“你笑什麽?”

見少女神色似有些不愉,張牧雲止住了笑,跟她說道:

“這張九世不是我爹爹名諱啦,不過這裏面確實有個典故。說起來,還關系著我這系張家一脈的來歷呢!”

“是嘛是嘛!快說來聽聽!”

本來聽了前半句月嬋還有些失望,不防又被張牧雲後半句勾起了興趣,一個勁兒催他快講。於是就在這爛漫春光裏,在那棵嫩葉綻放的榆錢樹下,張牧雲跟月嬋說起父親手書的這行字的來歷。

原來,“張九世居堂”,指的是他們張家這一脈祖上曾有九代人都老少同堂住在一起,從不曾分家。這一點,在當時講究忠孝家國倫理而實際世間人欲橫流、兄弟鬩墻到處可見之時,實在可以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實乃驚世典範。因此,張家這九世不曾分家的了不起事跡,竟驚動了張家第九代時的皇上。沒想到皇帝心思齷齪,一時聯想起古時堯舜禪讓之事,便生怕這個九代不分家的張氏會被天下萬民擁戴,哪天不小心就替了他的江山。於是,皇帝老兒著了急,忙搜腸刮肚想主意對付,最後竟讓他想出個好主意。

原來,他想到一計。他命一個心腹臣子拿梨子搗成汁,然後偷偷潛入那戶張姓的人家,將這些梨汁摻在他家飲水缸裏。梨者,離也;結果那些本來和睦的張家之人喝了這缸裏的水,便不出意外地先由兄弟子侄的媳婦們發起,已經齟齬紛爭之後,竟就此將九世沒分離的張家給分了。從此張姓家族散落四方,縱然開枝散葉子孫繁茂,卻再也不似當初和合一家、名動天下的氣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