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妾心千裏最妖嬈 第五章

問魚常杳,美妖一戲牧雲

夜很靜,天很黑,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人和船。若不是知道正在暗流湧動不乏暗礁的長江上,在這樣幽幽的迷霧中倒有些坦然。

心驚肉跳,渾身正起著雞皮疙瘩,忽就聽有人叫喊:

“你們看,那石柱頂上是什麽?!”

本來就很驚恐,再冷不丁聽這一聲喊,當即便有人嚇暈當場!

剩下的船客朝石柱那邊看,卻忽然發現原本似乎到處幽暗窒息的天地間,卻在那裏透出些亮光。

那亮光微白,猶如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透出的一抹魚肚白,又好像是漫天陰雲縫隙裏微露的一線月華。一縷微弱的毫光掀開了迷霧氤氳的黑暗夜幕的一角,在這一角難得的亮光處,卻出人意料地勾勒出一個婀娜多姿的倩影。

看這剪影,應是女子。她是誰?

獨立於長江大河的嵯峨石柱,是那個朝為行雲、暮為行雨的巫山神女?應不是。“夢中掩卻雙鸞鏡,羞見陽台雨後容”,若是那雲遮霧隱的巫山女神,不應似這抹倩影青春靈動,似此時這般擡螓首、展玉容,隔著雲籠霧障的夜空朝這邊張望出神。

彭城磯,白馬口,此地離雲夢洞庭的雲水瀟湘相去亦不遠。莫非是千年前泣血染竹的瀟湘妃子此時仍芳魂未遠?也不應是。“我只見雨淋淋寫出瀟湘景,更和這雲淡淡妝成水墨天”,娥皇女英,香魂渺渺,若此時顯靈,應是愁顏相顧,委曲幽怨,絕不似此時那美人神情歡動,喜上眉梢,瞧著這邊,卻似是若有所得。夢之幻之,是焉非焉,一時真個難以言喻。

這正是:

目移船動影婀娜,玉容光照寒波。風搖花影美嬌娥,欲憑今夜曲,試問君如何?

天柱指迷人佇久,疏星空繞銀河。細思好景暗消磨,長江涼似水,素露濕飛蛾!

幽幽迷霧,繽紛光影照處已如天國;何況,此時還露出了世人難覲的絕世靚容。於是,轉眼間只聽得“咕咚咚”一連串倒地的聲音,這張牧雲所立的客船甲板上,已忽然有許多人昏厥暈倒!原來,詭譎迷霧先嚇得窒息,再讓這女子美得令人窒息,兩下一憋氣,一口氣沒接上來,也只得白眼一翻,乖乖地昏迷倒地。

不過,就如朝花晨露,也許美妙之物正美妙在短暫難得。翛然而來,倏然而去,還在所有人意猶未盡、伸頸張望之時,那霧靄中剛剛才變得明朗的麗容妙影,轉瞬朦朧。在某一次不小心眨眼之後,便從孤石柱頂消逝,隱沒夜空。

“唉……有事嗎?走得這麽急!”

饒是被月嬋、冰颻、幽蘿這幾個女孩兒熏陶得眼光很高,張牧雲見到那仙麗無比的女子倏然消失後,也禁不住戀戀不舍,悵然若失。

和其他所有男子一樣,張牧雲又不甘心地等了一會兒,直等到迷霧漸散、江景漸明,那女子卻始終不再出現。直到這時,他才在旁邊女伴鄙夷的目光中,抹了抹嘴角不知何時流出的口水,悻悻然轉回自己的船艙。

往回走,好不情願,落在了那幾個同行女子的後方。於是,就當他還在門口剛讓過一個急走的船客時,便聽到自己那間客艙中月嬋叫了一聲:

“你是誰!”

聽月嬋叫聲有異,張牧雲只道房間被什麽歹人進了,心裏一驚,趕緊走進艙門,往裏一瞧,卻見是桌上燈盞照耀下,竟有一陌生女子倚立在船板邊——燈燭照耀下,張牧雲一見這女子,頓時驚呆。這女孩兒半倚半立,幻麗,嫵媚,水靈,羞澀,清柔,種種似乎相互矛盾的媚麗清靈驕傲柔款卻是集於一身。

張牧雲自然不知,這暗室不速之客,卻正是先前大王莊中那個讓浪蕩公子陳文炳看得如癡如醉的衡山青鯉精,辛綠漪!

這辛綠漪,之前張牧雲等人都沒見過。不過這時驀然相見,除去驚艷之情,張牧雲卻忽然在心裏頭升起些奇怪的感覺。

“你是……”

思摸片刻,還不待那辛綠漪出聲,張牧雲卻恍然大悟,指著她叫道:

“你就是剛才那石柱頂上女子!”

一言既出,旁邊幾個女孩兒皆驚。聽得此言,那辛綠漪卻是大大方方的欠身道:

“方才正是奴家。”

容貌艷絕,不意那聲音卻也如出谷黃鶯;除此外,仿若還帶著晨露滴石的清泠泠水音。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翠袖黃衫的辛綠漪飄飄下拜,對面前的少年行著大禮,叩拜於地:

“妾衡山碧奴辛綠漪,拜見張仙師!”

“呃?”

忽聽神出鬼沒的美貌女子這麽說,張牧雲只覺莫名其妙。

“張仙師?誰叫張仙師?我嗎?”

正在一頭霧水之時,拜伏於地的青鯉精又說道:

“仙師大人大量,應恕婢子無知。上一回大王莊中沖撞仙威,正是死罪。綠漪此後鬥膽尋來,只為拜在仙師門下,萬望仙師憐憫賤妾求道心切,將弟子收列門墻,以後將那無上仙法偶然傳授一二,女弟子自當鞍前馬後,從此只以小字碧奴為名,為師尊盡心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