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妾心千裏最妖嬈 第十四章

星光倚棹,靈心喜動眉梢

枯木村鬧劇一場,離去後張牧雲依舊乘船於長江漂流。之後幾天裏浮想縈懷的不僅有大膽的妖女,還有自己面對妖蛇時法術的失手。

“術法即為術數,所謂術數術數,術為技法,數為氣數……”

這一天傍晚,當張牧雲盤坐在江船後甲板上,看著西天那一輪白日漸漸沒入江波遠山,腦海中便還在反復縈繞辛綠漪這句話。

術為技法,光知道技法還不行,每次技法能否成功、威力多大,還得看氣數運數。本來這個道理只不過是大部分修煉之人基本都知道的義理,聽在張牧雲耳朵裏卻振聾發聵,只覺得無比神奇。

也難怪,張牧雲的經歷太過特別。他自己懵然不覺,但此時普天下有誰遭遇能比他更加機緣巧合?先是在寶林禪寺中偶得一本功能未知的“輪回之書”,後又被洞庭靈女冰颻硬塞一本出神入化的《天人五召》,這兩者盡皆是此世間難得的至寶神書。神靈之物,幻妙靈奇,以至於張牧雲在不知不覺中就領悟了些超越塵界的妙理。

不過世間之事,還須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無論哪一行當若缺了對最基礎的東西一步步紮實地領悟研習,到頭來終究還是鏡花水月,不得牢靠。因此,對張牧雲便形成現在這樣有些可笑的局面:

小小年紀便領悟了水系靈術的至妙仙理,甚至已經能讓修煉多年的衡山妖靈誤認為仙師,但實際上卻連最基礎的技法義理一竅不通!

於是這會兒坐在甲板上,吹著清涼的江風,眼看著落日緩緩沒於長河,張牧雲卻是一臉沮喪和憂愁。現在他覺得這些天讓自己欣喜若狂的法術領悟,只不過如一場幻夢。

“牧雲你這是怎麽了?”

正當張牧雲發悶出神之時,卻聽得動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發愁呢!”

“哎呀,你發愁啊?”

聽說灑脫開朗的少年竟然自稱發愁,天香公主頓時來了勁,趕緊滑下身形,就在他旁邊蜷腿坐下,十分興奮地追問:

“發什麽愁?趕緊說給本姑娘聽聽!”

“真要聽?”

“要聽!”

月嬋此時正好無聊,剛才其他三個小女孩在船頭說要玩什麽捉迷藏,讓她覺得十分無趣,正在到處找事做。這時聽說能張牧雲要吐露心事,自然歡欣鼓舞,態度十分真誠。

“好吧。”

張牧雲道:

“那月嬋,你說說,我好歹前些天在洞庭湖畔行走時,對那本《天人五召》裏的溟海水神之章頗有領悟,怎麽最近卻連個小小的法術都施展不出?”

“這個嘛……”

其實這話題,倒恰好說到月嬋最擅長之事。見說的是此事,月嬋一時收了嬉笑之心,正色說道:

“牧雲,古語雲‘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便是此理。”

滿天夕霞余暉中,自幼便得各路法師名家傳授的天香公主侃侃而談:

“牧雲,冰颻姐姐給你尋的那本書,確是法術秘籍不假;你所領悟的溟海水神之術,也確實是無比高深的神術。只是問題就出在這‘高深神術’上。”

“此話怎講?”

“正因為你一開始接觸的是高深法術,便缺了對最基礎技法義理的研究領會。舉例來說,恐怕牧雲你不信,以前小時候不管我多麽淘氣頑皮,脾氣多……不大好,學習這些法術時也只得乖乖地從凝聚一滴水、催發一絲火開始。面對這些天地自然之術,無論身份多高、脾氣多大,也是無濟於事的。”

“哦……”

很顯然,月嬋說的這些她自己的經歷,與以前溺水落難在張牧雲家生活給少年造成的印象,很是脫節。不過現在張牧雲對這點已經見怪不怪。聽月嬋這麽說,他只是扭過臉看了她一眼,便繼續望著船尾不斷遠逝的江水,繼續聽她說。只聽月嬋道:

“所以呀,你雖然偶然於空明中悟得仙術靈機,但要說真正事無巨細的領會掌握,卻還差得遠。若想隨心所欲習得精深法術,這從微末至淵深的一步步精研過程,卻是省不得的。”

“月嬋你說得有理。那——”

張牧雲轉過頭來,兩眼映著晚霞炯炯有光,盯著少女,真誠地問道:

“你能教教我嗎?”

“我……”

若放在以前,有什麽人竟想拜自己為師,那定是攀龍附鳳,不分尊卑,絕不答應。不過這會兒被張牧雲一請求,月嬋不僅絲毫想不到“攀龍附鳳”上去,卻反而又驚又喜,心道:

“想不到他這喜歡逞能的家夥,也低了聲氣跟我這小女子求教!”

按著此時的身份琢磨著這些尋常的想法,月嬋瞥了瞥牧雲,見他正在等自己答話,便正襟危坐,落落大方地回答:

“行!”

於是接下來,在這漸漸濃重的暮色中,身份尊貴的皇室公主就開始一絲不苟地給鄉間少年傳授起最基本的法術義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