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狂士,文士,君子

院內,房中。

雲鏡先生坐姿端正,手執一卷木簡,神色認真,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書頗為安靜,並沒有搖頭晃腦,也沒有口中念誦。

當清原拜見之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景象。

雲鏡先生把木簡放置在一旁,笑道:“清原先生來了?”

“不敢。”清原施一禮,笑著說道:“當初葛老先生要喚我先生,也被我推去,但他偶爾還是稱個先生之名,我亦是無奈。想我不過一個後生晚輩,不論年紀輩分,又或是學識見聞,都遠是不如,怎敢在您眼前,稱得先生二字?”

雲鏡先生也並不是個多麽客套的人,他點了點頭,含笑說道:“你年紀較輕,變成你一聲小友罷。”

清原點頭笑道:“如此正好。”

“請坐。”

雲鏡先生作了個手勢,又煮水,取茶葉,開始沖洗茶水。

見狀,清原立時說道:“先生不必如此……”

雲鏡先生擡起頭來,面帶笑意,悠然道:“此乃待客之道,怎好免去?”

清原便也不再阻攔,暗中仔細打量了雲鏡先生一下。

這位文士,儒雅溫和,面貌白凈,約似四十不惑的年紀,但細看,又仿佛三十七八。他眉宇平和,神色淡然,盡顯高人隱士之態。

清原曾見過一些文士,見過一些狂士,也曾道聽途說,也曾見過典籍記載。

許多文人,自認瀟灑不羈,不受拘束,故作姿態。

或數月不洗,臭氣熏天,然後與人交談時,更要搔虱撓蟲,再來談論天下大勢;也或是有人赤身裸體,不著衣物,美曰其名,說是天地房屋皆作衣衫,反駁他人鉆進自家褲襠。

這類狂生,自稱君子不器,行事舉止看似灑脫,實則刻意而為。

雲鏡先生則一舉一動,都極有規矩,倒是個令人敬服的文生。

清原感嘆了聲,說道:“都說君子不器,是不局限於規矩限制,所以才有那些狂生之士。但見了雲鏡先生,真是覺得此言差矣……器與不器,皆君子……”

“君子不器,各人自有諸般理解,難言對錯……”雲鏡先生微微笑道:“我自是覺得,人總要有些規矩才好,但這些規矩也並非束縛,而是舒服……你看我端正坐姿,而非橫躺豎趴,自身也是舒服;再看我身著衣物,驅寒保暖,遮醜遮羞,自身也不別扭厭惡。”

“其實君子不器,並非只是這個意思,或是許多人都曲解了,也或許是我狂妄了些,總覺另有深意。”

說到這裏,雲鏡先生才啞然笑道:“其實君子這兩個字,不也是局限嗎?”

清原點頭道:“雲鏡先生教導得是。”

雲鏡先生沖泡茶水,便遞了一杯過去,說道:“我不飲酒,今日以茶代酒,祝賀小友道行增益。”

清原驚了一驚,良久才道:“先生真是慧眼如炬。”

雲鏡先生說道:“別的本事沒有,倒是看得多了,也就知得多了。”

“昨日浩然正氣當空。”清原忽然說道:“井院那邊動蕩立時消去,是雲鏡先生的手筆罷?”

雲鏡先生搖頭說道:“手筆談不上,算來算去,也就有少許講道理的功夫而已。”

“先生雖無神通,雖無道法,然而通曉至理,昨日一幅字帖,雖非靈符,勝似靈符。”

清原露出敬色,問道:“不知先生動用了什麽道理?”

雲鏡先生笑了笑,然後把茶杯往一旁潑去。

茶水灑了一地。

“你看,水灑出去了,不會懸空,不會往上飛,只是往下落。”

雲鏡先生說道:“這就是道理,天地間的道理。”

他把茶杯放在茶幾上,說道:“昨日,我與那妖物講了一些道理,讓它明白,這天地間,有著應該遵從的道理。”

“按道理說,它應在井中,暫時不得出來。”

雲鏡先生攤了攤手,笑道:“所幸它也是願意講道理的,便不出來了。”

清原知道內中必然還有玄機,但雲鏡先生所說的卻也是事實,當下說道:“先生對天地的理解,真是造詣精深,難怪水源道長贊譽頗多……”

雲鏡先生訝然道:“你還見過他?”

清原微微搖頭,說道:“無緣得見,只是從啟元那裏得知。”

雲鏡先生說道:“可否說來與我聽聽?”

清原笑道:“自無不可。”

說罷,他便將啟元所說的那一段話,復述了一遍。

“學識淵博,能知天文地勢,善會真人道理,識得六甲風雲,辨別三光五氣,九流三教,無所不曉……”

雲鏡先生笑道:“倒真是看得起我。”

清原說道:“先生當得起。”

二人相對而坐,飲茶閑聊。

雲鏡先生知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他性子淡定,也不開口詢問。

清原總覺直接開口過於唐突,聊過一陣,又覺這雲鏡先生有些似笑非笑的味道,自知那點想法都已被他獲悉,當下心中苦笑,於是說道:“傳聞雲鏡先生素來喜好雲遊,見聞廣博,我這裏偶然得了幾張地圖,不識地方所在,故而來此,欲請雲鏡先生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