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遺體

暖洋洋的光線透過窗欞灑進室內,帶著午後獨有的懶散隨意。小巧的書案之後,水蝶蘭靠著椅背,單手支頤,眼簾似閉非閉,似是小睡過去;側方的睡榻上,陰散人依然盤膝坐定,微垂螓首,若有所思。

而李珣則在房間正中央站定,閉眼擡臉,呼吸若有若無,可是隨著氣息繼續不斷的出入,屋內的空氣也隨之起伏擺蕩,完全融入了他由內而外擴張出來的領域中。

三個人姿態各異,分別看來還好,但合在一起,便顯得十分古怪。如果此時有人站在屋外,必定會被屋裏交錯縱橫的氣機大網嚇呆。

狹小的空間內,龐大氣機分成三個源頭,每一息的時間裏,都有成千上萬的氣機相應變化,但其整體趨勢,卻是朝著融會貫通的方向發展。

這一趨勢中,李珣只是沉下心思,將自身所修習之法門,從最基礎之法開始緩緩遞進。

先是以正宗玄門真息行周天搬運,上下重樓,至功德圓滿之際,倏乎間質性大變,幽冥陰火自膻中無底冥環中徐徐推開,貫通筋絡,沖漲竅穴毛孔。

如是漲縮九遍,無底冥環之最深處,一點微隙撐開,其後無窮廣大的九幽之域送來一滴極致精純的九幽地氣,與幽冥陰火相合,如火澆油,勃然而起。陰火燒至極處,李珣心竅內又是重重一跳。

一點魔血蓬聲點燃,與之同時,他心臟猛然收縮,直至成為一顆細若微塵的血核。

而其周身骨肉亦在此瞬間化形改質,五臟六腑化銷幹凈,生成熾熱之精氣,與法門原發的暴戾殺意合而為一,兇橫霸道,將前兩種法門蘊育培養的元氣一古腦地吞噬幹凈。

這也是李珣血影妖身雖少以殺戮集戾氣怨靈,仍得以大成的重要原因。

處在血影妖身的狀態下,李珣便對周邊生機元氣有近乎本能的渴求,從皮膚中外爍出來的血光毒火,像一頭饑餓的兇獸,躁動著要去吞噬屋內另外二人精純盈滿的元氣。

李珣便是兇獸的主人,放任其跳動咆哮,卻穩穩揪著韁繩,顯得遊刃有余。

在此種狀態下,水蝶蘭和陰散人周身輻射的氣機仍絲毫不亂,反而與李珣的氣息更加契合。

此種局面持續了一段時間,在日影稍稍偏西的時候,水蝶蘭長籲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睛,道了聲:“好了!”

李珣收攏氣息,卻沒有有立刻睜眼開口,近段時間以來,他也是首次如此清晰地梳理自家諸多法門,心中頗有所得,故而需要再緩沖一段時間。

水蝶蘭的姿勢並未改變,仍是懶散的靠在椅子上,眼神則斜睨到另一邊:“喂,覺得怎樣?”

陰散人擡起頭,陽光與窗欞形成的陰影投射在她半臉邊上,稍減容光,卻是出奇的沉靜安祥。

她似乎沒感覺到水蝶蘭言語中的敵意,微微笑道:“只有三派法訣,不見所謂的骨絡通心之術,偏能在種種氣息轉化中浮現脈絡,這以有法入無法的手段極為高明。想來主子也很清楚,所以只顯其脈絡,而故意略去有形之應用法門。”

水蝶蘭神色不變,只是在那聲“主子”入耳時,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等陰散人說完,她才嗯聲道:“我和鐘隱沒有來往,也弄不清他的心思。這裏面的關節,還是要你這個熟人猜一猜。”

陰散人看出水蝶蘭在故意擺架子,卻僅是莞爾一笑:“純以手法論,其天然生發幾已融進本能和血脈裏,如此,無需刻意用力,使其間脈絡通達,自然而然地將三派法訣合而為一,無分彼此,顯然是有益無害。只是……”

她稍稍一頓,語氣轉折:“只是,以法禦人,不若以人禦法。龍乘雲、虎生風,因龍虎而致風雲,乃為天理,可若是因風雲而有龍虎,那便……不美了吧?”

說著,她向水蝶蘭以目致意,姿態放得極低。

水蝶蘭瞥她一眼,明眸轉動,也回之以微笑:“陰道友說得極是,此術的印記太過深刻,又與血肉心意交融,便是不想使用,亦不可得。若我所猜不錯,當日鐘隱傳授此術的時候,用的應該是‘心感體悟’的手段吧?”

李珣睜開眼睛,在二女身上一掃,覺得屋裏的氣氛有點怪,不過他很快便為水蝶蘭精準的判斷所懾服:“不錯,當時鐘隱以劍氣將我鎖定,每日裏逼著我在劍壓下體悟此術的精要。”

“說也奇怪,當時他也傳授了我幾百字的法訣,讓我熟記,可這些年來,法訣漸漸都淡忘了,此術的應用卻一日比一日嫻熟,最終動念即起,諸般變化,無不如意。”

“現在想來,雖是進展極速,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正是人法相應,主次不分的模樣。”

水蝶蘭挑眉看他:“問題找的差不多了,你想怎樣?”

這些事情,李珣在來時的路上已經想過一遍,故而已有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