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畫壁

“當,當,當”凈慈寺的晚鐘一聲聲回響,在重檐樓閣間飄蕩。夕陽照著檐角的小獸,清脆的風鈴聲也隨之惆悵起來。

青石台階上,兩人的影子重合,潘玉就坐在身邊,金紅色的夕陽勾勒出她臉龐的輪廓,可以入畫。

“漢文。”一聲輕輕的呼喊劃破此時的寧靜。

“恩?”許仙轉過頭。

“我該走了。”潘玉的眼神飄忽不定,只是不去看許仙。

許仙臉上有些迷惑“走?今晚不是要住在這裏嗎?你給了那麽多香錢,方丈都快要給你跪下了。”

潘玉側過臉,信手拔去頭上的發簪,任青絲流瀉如瀑,在晚風中飄揚,遮住臉頰“我再呆些時日就要回京了。”聲音飄忽如她風中的長發。

許仙驚訝道:“這麽急?不是要等秋闈嗎?”

潘玉搖搖頭,長發隨之舞動“回京考也一樣的。”

“哎,才見面又要分別了嗎?”

潘玉問道:“你難過嗎?”

“當然,我們可是朋友啊!”許仙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過也不用太難過,總還有再見之時,那時候不知道有多開心。”

潘玉輕輕笑了,只是這笑容中夾著一絲苦澀,喃喃道:“朋友啊!”再見之時就只能做朋友了。

依稀想起了回家時的情景,父親的欣喜若狂,她不再那段日子裏,兒時那個老尼又來了,還留下了一瓶水,說只要在她十八歲的生日服下就可得償所願。

而再過些時日,她就十八歲了,家裏本來不想再讓她再來杭州,怕誤了時日。但她還是堅持回來了,得到的也不過這一句朋友而已。還能有什麽奢求呢?連她自己也在懷疑。

心事很快會被埋葬,身邊的他還一無所知。

他回過頭來說:“這段時間多陪陪我吧!”

她一愣,察覺到了什麽嗎?還是在用錯覺安慰自己。只是輕輕回了一聲“嗯!”

他也學著她把頭發松開,流散下來。

這時夕陽失去了最後一點金黃。他們的頭發在晚風中,時而糾纏時而分散。

他回過頭來,似乎透過她那張臉看見了另一個容顏,仿佛相似,卻更加美麗更加柔婉。但他迅速搖搖頭,心中苦嘆:分開一段時間也好,不然真要變成玻璃了,這都開始出現幻覺了。

而後的日子,兩人的足跡遍布杭州各處,不論是二峰三泉,還是四寺五山,只管盡興遊覽,衣食住行都有潘玉照管,真金白銀撒下去,食宿自然都是最佳,另還負責講景解勝,任何一個景致從她口中說出來都有無數的舊聞典故,常讓許仙這個本地人聽得目瞪口呆,絕勝過前世一切導遊。

其中花費不小,許仙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潘玉就一句“我們不是朋友嗎?”堵回來。許仙嘀咕:朋友就朋友,哪來這麽大怨氣。

這日,剛從龍井山下來,潘玉又提議道:“漢文,我們再到飛來峰靈隱寺盤桓二日吧!”

許仙心裏隱隱感覺有些不對,仿佛到那裏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可又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也就只能應允。他陽神出竅時,曾聽法海說過,他現在正在靈隱寺掛單。

青石鋪就的山路,二人拾階而上,林木幽幽,林鳥歌唱。

如此靜謐的場景,許仙卻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終於山路走到盡頭,靈隱寺就在眼前。

禪房中,二老僧對坐。一則雙眉橫白,兩鬢留雪,慈悲間含著威嚴。

另一個則面容枯槁,形如死木,即使明知面前就是一個有大法力的佛門高僧,也安坐如山,不為所動。

即使以法海的修為也不禁有些佩服,但這份定性,就非尋常僧人可比,難怪可做這靈隱寺的方丈。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廊外傳來,一個小和尚直接推門進來,氣喘籲籲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老方丈慢悠悠的道:“廣亮,平日的修行都放到哪裏去了。”

那名為廣亮的小和尚終於把氣回過來,道:“方丈,來了兩個香客。”

老方丈淡淡道:“靈隱寺哪日沒有香客來?”

廣亮舉起一只手,道:“五,五百兩,那香客給了五百兩香錢。”

老方丈半開半闔的眼睛猛地睜開,直起身子道:“真的?”又定下身“請他們稍等一會兒,我與法海禪師講完法就過去,對了,是什麽人。”聽了這消息他那張枯槁的老臉一時間活泛了不少。

廣亮又道:“一個姓許,一個姓潘,都是書生打扮。”

老方丈沉吟了一下,正要轉過頭繼續同法海講經,突然靈光一閃,一躍下了床榻,抓著廣亮,急問道:“一個姓潘,一個姓許?”

廣亮肩膀被抓的生疼,暗中佩服方丈老當益壯,努力回想著“是啊,一個俊俏極了,一個尋常些,不過隨和的很。”

老方丈拊掌笑道:“妙哉,妙哉,可算入了老衲觳中。”又對廣亮道:“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幫我穿衣。”說著打開櫃子,拿出他那身黃緞紅錦的方丈法袍,那張枯槁的老臉此刻直如枯木逢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