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二章 理與道

陰魚中諸多國家,名稱古怪且均含貶損之意,悟空雖只浮光掠影般行過,卻也有幾處印象頗深。

無節國,此國人民寡廉鮮恥,為人處事毫無節操立場,遇事見風使舵,便是父母兄弟間亦如此。而人人對此習以為常,並無怨念。

顛倒國,此國中人黑白不分,對錯顛倒,善惡倒置,居廟堂者皆為強蒙善騙中的翹楚,能訛會詐的達人,那國王終年使雙掌行路,雙足用箸,倒也是一奇觀。

善妒國,此國人善妒,至令人發指。若有一人強於眾人,則眾人必終日記恨在心,食難下咽睡不成眠,處處使絆將強者拉下馬;而自己若強於他人,也將必成他人憎惡的對象。悟空去時,善妒國已名存實亡,如今的善妒國中人人無比低調,小心度日,儼然已成了示弱國。善妒國之前種種,乃自長者口中得知也。

千面國,此國人善變,可以憑心意所想,將自己變成任意模樣。於是,街道中俊男美女無數,作奸犯科者亦數不勝數。昨夜你的枕邊人,明日便是對面不相識。此國並無高低貴賤,沒人能分清那件東西是誰的,也無人在意。偶有些終年不改容貌的,那是千面國中為數不多的善人。

無情國,此國人無情,從不感念他人,故無情國人從不幫人,亦從不留情。唯一的有情人,是都城門口的一個瘋子,終日手捧郊野中的鮮花,逢人便送。而那面上無笑的,心中最冷的,也最孤獨。

不足國,此國人不知足。貪婪自私,得隴望蜀,而欲是如此,罪禍便不離本家。悟空見狀嘆曰:“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也!”

悟空行遍這太極圖中陰魚三十一國,心中唏噓不已,失信國、欺心國、妄念國、偷盜國、奢侈國、風流國、傲慢國、易怒國、饕餮國……一幕幕醜惡景象看過,盡展人性之原罪與劣根。

而在那陰魚黑中白點處,卻有一君子國,此國人民正直單純、光明磊落、寬以待人、樂善好施。悟空在此逗留良久,發現此國居民寧肯自己挨餓,也會將手中食物贈予路邊乞丐,而這乞丐若見施舍者並無多余,定會堅辭不收。其他如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自然在君子國中是尋常事了。

悟空心中若有所悟,這君子國居於黑中之白,惡中之大善,絲毫不受外界影響。仔細想來,人心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世上其實並無絕對的惡人與善人。世人皆道,順理則為善,逆理則為惡,而這理又是什麽?

善者心中未嘗不存惡念,而惡者亦有行善之時,他們心中的理難道忽而為善,忽而為惡嗎?不對!人心中存理,應獨一無二,終其一生,也不會相悖自己的本心。

但是,論起善惡之錯綜復雜,應在於理之變化!

理,可變!

悟空想通了這層道理,心中暢快,頗有些自得。他轉念再想,太上老君布下此界,定是費了不少苦心,陰陽魚中共計六十四國,這得花下多少心思,費多少力氣。

那陽魚中眾多國度,倒沒看出多少差別。如敢為國、常樂國、勤勉國、善思國、大善國……內中人民皆知書達禮,善良淳樸,雖衣食不豐,卻也彼此相讓、其樂融融。唯有白中黑點處有一國度,名曰大惡國,內中人民簡直是集陰魚三十一國惡習之大成,民風彪悍兇惡、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兩面三刀,偏偏此國居於眾多善國中間,卻絲毫學不到半點教化禮法。

善中之惡,卻顯更惡。

悟空思之再三,隱約摸著點邊際。

多少善人大半生為善,往往晚節不保,遺下身後惡名,這應該算得上是善中之惡;百人中若有九十九人行善,唯有一名惡人,那此人當為大惡!

在這大惡國中,人人為惡,反倒習以為常,眾人皆參照他人以心考量,這……我知道了!眾人若皆以他人為尺,量取己心,那便是以心向惡,自然亦成了惡人。

以心向惡者,與天下義理愈行愈遠,又無善者引導之,如何能脫離苦海?無論居於何世界當中,惡者屠之,善者擁之;慈心悲世,心惡欺世。惡者背離的不是自身,其實是遠離了整個世界,以及這世界中的公義倫理。

而悟空驚訝地發現,在這大惡國中,居然又有幾人常年行善,絲毫不為他人所動。縱身邊之人惡之害之詆毀之,一顆善心仍如磐石般不為所動,著實難得的很。

這幾人所秉承的義理實在是堅韌不催了,放在俗世是如此,若放在修行人身上,那便是一顆矢志不移的道心。存此道心,何愁大道不成?

先前卻道“理”可變,與這幾人身上,卻行不通了。看來變理存乎於常人心中,而非凡之人心中義理始終如一,這便對了!

悟空悟透了這層道理,只覺體內造化之地慢悠悠轉了一圈,雖只一圈,所生造化卻勝過讀了千遍《道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