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七四章 安忍如

悟空離了南海,便趕回無邊澗,他雖有心去齊天嶺一遭,但去了不知又耽擱多久,唯恐被人見疑。

無邊澗旁,唐僧面如土色,坐在地上叨叨咕咕念經,烏平與悟慧分坐兩旁,一臉無奈模樣。身旁放著一缽素飯,看起來紋絲沒動。

見悟空回來,悟慧喜道:“師父,大師兄回來了。”

唐僧睜眼便問悟空:“悟空,你可有辦法過橋了?”

悟空道:“弟子走了好多地方,烏平說的那千丈玉太過沉重,便是我也拿不動它。後來又求到觀音菩薩指點,她教我先以法術試試。”

唐僧喜道:“既是菩薩指點,定然無錯。”

悟空道:“既然可施法術,過此澗易如反掌。”

他雖會木系法術,但不願在人前施展,只取出如意天機棍來,心意動處,便化作一座丈余寬的平整大橋。悟空道:“師父請上橋!”

悟慧扶著唐僧上了橋,橋面雖寬,但兩旁都是無底深淵,唐僧戰戰兢兢步上橋面,他只走了幾步,便死活不走,扯著悟慧便要回去。

悟慧不知如何是好,回過頭來看悟空。

悟空無奈喝道:“師父,不過此橋,怎能到得了西天!”

唐僧恍若未聞,只念叨著“回頭是岸,回頭是岸……”

悟空知道,唐僧看見無邊澗,又看見石碑上“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那幾個字,便在心裏種下了一個結,心結不消,自然寸步難行。

悟空收了神通,唐僧回到岸上,又支撐不住,委頓於地,額上已冒出冷汗來。

悟空道:“師父,難道忘了《多心經》中曾道:‘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唐僧緩了好一陣才恢復如初,道:“徒弟啊,我豈會不知,只是一近這深澗,沒來由的便心神不寧,什麽都拋在腦後了。”

悟空道:“師父,你初出大唐時可曾發宏願,不取得真經,誓不回東土?”

唐僧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你看這道深澗,哪裏是人力所為,分明是天設地造,叫我知難而退的。”

悟空聽唐僧這話,哪裏還是那個矢志不渝的取經聖僧,宛然一個墮了志氣的凡夫俗子。於是喝道:“唐僧,你若如此,非但自己被世人恥笑,縱連我們也一同受了牽連!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還要不要取經,若不去,我老孫即刻便走,天地逍遙,我哪裏不能去,非要在此看你一副窩囊相!”悟空這番話說的極重,只因唐僧此時心志迷失,非下猛藥不可。

唐僧身軀一震,道:“悟空,你竟如此說我。”他雙眉緊皺,表情極為痛苦,顯是心裏有著極大折磨,取經之事天上地下皆知,若要半途而廢,可成了大笑話了。到時受恥笑不說,自己怕是連佛門弟子也做不成了。但這深澗確是邪門,它只靜靜橫亙在那裏,便叫唐僧望而生畏。

悟空又道:“師父,罷了罷了,念在師徒一場,我送你平安回東土去見唐王,只說路上妖魔甚多,去不了西天,如何?”

唐僧一聽唐王二字,喝道:“不!未取得真經,有何臉面回去,過橋!”

悟空見唐僧終於振作,便再使神通,他唯恐唐僧膽怯,此番橋面延展到了兩丈寬,烏平與悟慧一左一右,緊緊攙著唐僧,一步步往橋上挪去。

這橋看似懸空而立,實則安全至極。悟空用那如意天機棍如臂使指,唐僧幾人在橋面上但有半點不妥,悟空只收了法術,他們便可安然回岸上來。

此番唐僧鼓足勇氣,走出了二十余丈,口中念道:“這橋怎如此長?不走了,不走了!”抹身便要回來。

悟空在岸上喝道:“不準松手,縱拖也要將他拖過去!”

唐僧只一陣大嚷:“我不去了,取那勞什子經文,有何用處,都是害人害己的勾當!”

悟慧和烏平聽唐僧說起了瘋話,也不理他,只聽悟空的,便強拉著唐僧往對岸拖去。唐僧又叫:“莫要逼我,如來,你莫要逼我!”

悟空聽在耳裏,心中起了疑念,這和尚亂叫些什麽?於是喝問道:“你敢褻瀆佛祖?”

唐僧如同夢囈,道:“佛祖?什麽佛祖?都是空,都是色,都是一塌糊塗。”

悟慧烏平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悟空喝道:“繼續走,莫停下!”

唐僧又道:“你說眾生平等,卻不將經文送來,只教我去取,你費盡心思折辱我,何等齷齪,何等不堪……”唐僧竟然罵了起來,哪裏還有什麽長老風度,直如凡夫俗子無異。

悟空越聽越是震驚,敢情唐僧壓根也不願去取經,這些念頭藏在心裏,也不知壓了多久,曾聽說金蟬子因輕慢佛法而被貶,此時聽唐僧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語,料想金蟬子當年便是如此吧。

人到危急關頭才顯本性,此時的唐僧或許才是真正的唐僧,或許他當年立志取經時,前世想法未被激醒,這無邊澗卻不知有何玄妙,竟能令唐僧現出心中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