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去留肝膽兩昆侖

此時洞內火焰已盡數熄滅,碎石滿地,一片狼藉。

朱雀、玄武一立一伏,碧睛、紅眼滴溜溜四下打轉兒,大氣不敢出,偶爾嗚鳴幾聲,也是怯生生地極盡可憐之態。

楚易雙掌抵在蘇曼如後心,白汽蒸騰,冰塊漸漸融化。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她雙頰越來越紅,身軀一顫,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綠幽幽的漿液,惡臭刺鼻。

一條七彩斑斕的小蜈蚣從漿液中掙紮著彈了出來,歪歪扭扭地爬了幾步,突然蜷縮一團,再不動彈。

蘇曼如又幹嘔了一陣,嬌喘籲籲,迷蒙的眼波漸轉清澈,低聲道:“楚王爺,多謝你啦!”閉上眼,繼續端坐調息。

蠱蟲既出,楚易如釋重負,又轉而替昏迷不醒的蘇瓔瓔把脈察探。

這小妮子氣脈正常,只是昏昏沉睡,想必被李思思竊據肉身後,連日奔波,太過辛勞,一時半刻仍難以醒轉。

轉眼望去,蚩尤依舊抱著那石女,仰頭怔怔地看著滿壁文字,動也不動,始終不理會自己三人,楚易心中又疑又奇,不知這魔頭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不知何以,對這傳說中窮兇極惡的魔門天帝,他竟是敬畏多於厭懼,想起那石女對蚩尤的一番癡情,心中不免又是一陣感懷。

旋即又想,那石女既是魔門“聖女”,與蚩尤淵源至深,自當不會是什麽善類,自己這般濫施同情,倒有些迂腐如東郭先生了。

當下楚易站起身,朗聲道:“蚩尤!正邪不兩立,楚某誤將你放出,已鑄成大錯,今日就算拼著性命不要,也要與你同歸於盡!”

連叫了幾遍,蚩尤仿佛才聽見,轉過頭,揚眉嘿然笑道:“正邪不兩立?這麽說來,你自詡是正,而我是邪了?”

楚易沉聲道:“公道自在人心,正邪自有天定。還用我說嗎?”

蚩尤起身哈哈大笑道:“哦?那麽敢問什麽是‘正’?什麽是‘邪’?什麽是‘公道’?什麽又是‘天定’?在你看來,當今之世,那些所謂道佛正門,便是‘正’嗎?他們所代表的便是公道嗎?”

楚易一怔,想起李木甫、張思道、齊雨蕉等人的所作所為,遲疑道:“大河滔滔,難免泥沙俱下。道佛各門之中,自不免有些害群之馬……”

蚩尤截口笑道:“那麽魔門左道便是‘邪’了?倘若如此,小子你又為何與魔門妖女、蚩尤後人如膠似漆?又為接位天仙門主,自甘墮落,屢屢幫著她們與道佛各門作對?”

楚易臉上一燙,道:“有害群之馬,自然也有出汙泥而不染的荷花。況且她們縱然有過,但本性純良,有心改悔,也算瑕不掩瑜,閣下又豈能以偏概全?”

蚩尤笑道:“好一個以偏概全!但在天下人眼中,你收納的這些妖女,哪一個不是殺人如麻,十惡不赦?何以單憑你一張嘴,就成了瑕不掩瑜的好人了?你的所作所為,又算得上什麽公道?”

他頓了頓,微笑道:“所以歸根到底,你也不過是一介好色偏私的魔門小輩罷了,又怎敢自稱‘正道’,在你祖師爺面前作大義凜然之狀?”

楚易被他這般咄咄逼人地詰問挖苦,竟微覺理虧,難以辯駁,“哼”了一聲,怫然道:“正邪是非,自有公論。楚某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又何必與你這魔頭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公論?”

蚩尤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飽讀詩書,難道還不知道什麽叫成王敗寇嗎?所謂公論不過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楚易微微一凜,忽地想起他先前蕩滅李玄元神時所說的話:“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這些邪魔宵小,在世間行惡為孽便也罷了,竟然敢自稱神門子弟,打著我蚩尤的名號,辱沒我的名聲,死有余辜……”

楚易心底大震,竟倏然湧起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道聽途說,德之棄也。但那些刀筆吏所寫成的歷史,又何嘗不是道聽途說?

太古大荒,距今四千余年,連司馬遷也不敢妄加評說,世人又何以斷定孰正孰邪,孰是孰非?

他至今篤信的所謂公論,當真便是歷史的真相嗎?

“我們不信千秋公論,難道還聽你這魔頭一面之詞嗎?”此時,蘇曼如已調畢真氣,睜開雙眼,起身淡淡道,“楚王爺,一旦讓這魔頭離開這裏,天地大劫,再無挽回之機。多說無益,動手罷。”

白影一閃,徑直朝蚩尤沖去,不染拂銀光爆射,如天河滔滔,流星飛瀉。

楚易一凜,叫道:“仙子小心!”抄起天璇三劍,捏訣禦氣,緊隨其後。

蚩尤道:“小丫頭,你道自己是女媧大神嗎?試以只手補天裂?”

他右手一拍,掌心轟地沖射起萬道碧光,哧哧激響,蘇曼如不及反應,周身已被萬千藤蔓纏縛,掙紮不得,又驚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