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他生未蔔此生休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一陣寒冷,“阿嚏!”他陡地一震,打了個噴嚏,醒轉過來。

“快快快!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茗煙,叫你拿虎皮給公子蓋上,你小子就是偷懶,現在公子著涼了,仔細你的皮!”

“紫硯,快去把佛像劈了,燒柴添火,別再讓公子凍著了。”

耳邊唧唧喳喳的全是叫聲,他一皺眉頭,睜開雙眼,只見身旁篝火熊熊,幾個錦衣裘帽的少年圍在自己周圍,滿臉諂媚而又不安的笑容。

最邊上跪了一個少年,手裏拿著條色彩斑斕的虎皮,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躊躇不決,不知道該不該給他蓋上。

他睡眼惺忪,腦中混沌,還想著適才的奇怪夢境,一時間竟不知此身為誰,身在何地。

轉頭四顧,竟是在一個破廟之中。

外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突然亮起一道閃電,雷聲滾滾,周圍雪亮一片,又迅即回歸黑暗。

雨聲嘩嘩,打在屋瓦上,淅淅瀝瀝地沿著檐角滴落,閃電亮起時,就像飄搖不定的珍珠簾;被寒風一刮,又飛花碎玉般地斜斜地打入。

廟殿年久失修,早已破舊不堪,大柱紅漆剝落,蛀了好些蟲洞。他斜斜靠在佛像底下,那尊佛像已被劈了一半,搭在篝火上,劈啪作響。

他坐起身,怔怔了片刻,皺眉道:“這是哪裏?我是誰?怎麽會在這裏?”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失聲道:“是了!我是進京趕考的福建書生,遇上雷雨,被毛驢給帶到這破廟裏來了!”

眾少年一愣,面面相覷,突然哈哈笑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公子可真會說笑!福建是什麽夷蠻之地,公子怎會在那裏!”

“公子若想當進士,又何必進京趕考?直接讓老爺給禮部打個招呼不就是了!”

“什麽毛驢?公子買的馬哪一匹不是西域名駒?就這廟外拴著的,隨便牽上一匹,都夠讓那些將軍眼饞的了。”

他聽得更是雲裏霧中,臉色一沉,“一個一個慢慢說!我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到了這裏?”

被他一喝,眾少年登時噤若寒蟬,只聽不遠處“哧”地一笑,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天下都有這等糊塗蟲,一覺醒來,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了!可見這些紈絝子弟,腦滿腸肥,裝不下半點東西。”

眾少年大怒,紛紛叫道:“臭丫頭住口!敢辱罵我家公子,小心將你滿門抄斬!”

他循聲望去,只見殿角黑暗中還坐了三人,正中一個是位清臒挺拔的紫衣老道,八字白眉斜斜垂下,閉眼端坐,仿佛睡著了。

右邊盤坐了一個冷峻挺拔的黃衣少年,背負長劍,也在閉目調息。

左邊靠墻站了一個十二三歲的黃衣少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靈動異常,童稚未消,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但額上偏偏貼著雲母花鈿,眉尾還描著斜紅,妝化得老氣橫秋。

適才那番話便是從她口中說出來。

她格格一笑,拍著心口,道:“哎呀呀,好大的官威,嚇死我啦。”

眼睛滴溜溜一轉,笑嘻嘻地道:“小子,你家狗奴才不敢說你名字,那就由本姑娘告訴你好啦。你姓楚,名易,是本朝宰相楚朝禹的獨生子,平日裏就喜歡橫行霸道,為非作歹,有個綽號叫‘楚小狐’。今天帶著這幫奴才到山下打獵,射死了村民的兩只雞、一頭豬,遭到天打雷劈,就躲到廟裏來啦。沒想到你死性不改,居然還劈了佛像當柴燒,當心一出門便被雷電打著……”

她的聲音又是清脆又是響亮,任憑眾少年七嘴八舌地怒罵不休,也壓蓋不住。

楚易怔怔地凝視著她,只覺得這張臉、這聲音似曾相識,脫口道:“丫頭,你長得這般眼熟,我是在夢中見過你嗎?”

眾少年一怔,哈哈大笑,極為淫猥曖昧。

那少女俏臉飛紅,柳眉一豎,便想伸手拔背後長劍,手腕一緊,卻被那黃衣少年拉住。

黃衣少年淡淡道:“楚公子,舍妹童言無忌,萬莫見怪。”

楚易“咦”了一聲,搖頭道:“怎的這句話也這般熟悉?這位公子,莫非我也在夢中見過你嗎?”

眾少年相互使了個眼色,掩嘴偷笑。

黃衣少女氣得臉都白了,頓足嗔道:“哥!和無賴有什麽可說的,你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楚易渾然不覺,突然有些恍惚起來,環顧四周,喃喃道:“奇怪,奇怪,這些情景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像是在夢裏,又像是在夢外……”

“何處是夢裏?何處又是夢外?”那紫衣老道睜開眼睛,淡然道,“莊周夢蝶,黃粱一枕,人生不過一場大夢,公子又何必如此執著?”

楚易心中一震,喃喃沉吟道:“莊周夢蝶,黃粱一枕,人生不過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