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很香

夜色裏一頭小黑驢沿路走來,驢背上坐著一個俏生生的姑娘,前面一個梳雙髻的丫鬟挎著藍底碎白花的小包裹,手裏提著一盞燈籠。

這黑驢被喂養得極好,一身皮毛油光鋥亮。走路的時候白下巴昂起來,胸前的兩個小銅鈴叮鈴鈴作響,在夜色裏傳出去好遠。

走到一片緩坡下,小丫鬟踢到了什麽東西,皺著眉輕輕地呀了一聲。

她穿著一雙薄布鞋,踢到的東西卻又尖又硬,紮疼了她的腳。丫鬟蹙著秀氣的細眉把燈籠放低些照了照,發現那是一把刀。她又向遠處看了看,轉臉對驢背上坐著的人說:“哎呀小姐,你看!”

燈籠的光映亮了周圍這一邊區域。於是看到了地上散落的兵器,還有被焚毀的大車骨架。幾輛車歪歪斜斜地靠在緩坡上,青草地都已經燒焦了大片。

坐在驢背上的少女歪頭往地上瞧了瞧,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哎呀。”

她有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面孔潔白,在夜色裏像是能散出清輝來。一雙手纖纖細細,正是一雙不出閨門的大家閨秀的手。但她的一頭青絲卻梳攏在腦後,只插了一支小木簪——這打扮倒不像是一個大小姐了。

“這是……這是……”驢背上的小姐細聲細氣地說,“這是遇到強盜了麽?”

丫鬟抿嘴想了想,篤定地點頭:“想必是了。”

驢背上的小姐用另一只纖細的手捂住胸口,細眉皺起來:“那豈不是死了好多人。”

丫鬟擺手:“不不不,小姐你看,地上只有兵器沒有血跡,也許人還好好的呢。”

“還沒遇過這種事呢,想去看看。”小姐瞥了瞥遠處那一片樹林——高大的樹木在夜色中連成一片,就好像無數朦朦瞳瞳的、高大的妖魔,在夜風裏發出沙沙的聲響。

小丫鬟苦惱地嘆了口氣,仰起臉看驢背上的姑娘、數著手指頭:“唉,小姐呀。前幾天你說沒看過猴戲,我們跑了兩天看猴戲。你又說沒聽過說書,我們在茶館聽他們說了一天半的《龍王傳》。前天你又說想吃胡餅,我們就又在暉城等了一天胡商。可是小姐呀,你還想去渭城看彩燈節的呀,我們要趕不上了啊。”

小姐為難地想了一會兒,嘆口氣:“可是很香呀。”

丫鬟睜大眼睛:“嗯?”

“往那邊去,有很香的味道啊。”小姐輕拍一下毛驢的屁股,小黑驢就噠噠滴往路邊的野地裏走了幾步。於是小姐抽抽鼻子,擡起纖纖素手往遠處的樹林裏一指:“就是那邊,香味兒往那邊去了。”

丫鬟苦惱地揉了揉頭上的發髻:“小姐啊……”

“去看看嘛。”小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細密雪白的牙齒。

小丫鬟拗不過小主子,只好提著燈籠走進荒草叢裏。

黑漆漆的原野上兩人一驢,前面一點如豆的燈光。纖細的身影在將近一人高的瘋草中穿行,夾雜著小丫鬟抱怨的聲音:“早知道我就跟老爺告密去。”

她一邊撥拉著荒草一邊絮絮叨叨地數落著:“還以為跟小姐偷偷跑出來會有好吃、好玩的呢。結果呢,小姐喜歡的都是些我早就膩煩的了。要我說呀,小姐呀,你不能這樣子,東跑跑、西逛逛。好玩的東西京都最多啦,要不然呢,我們就往浩瀚洋那邊去,我聽說那邊——”

小姐也不氣不惱。其實看起來,丫鬟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她瞪著一雙大眼睛在往林子裏邊瞧。

兩個人走了兩刻鐘,丫鬟忽然被絆了個踉蹌。

這一次她往地上看了一眼,就像一只貓一樣跳起來:“哎呀我的鞋子!”

燈光下,青底細花緞面的繡鞋已經汙了一大塊。發黑的血,半幹不幹,黏糊糊地糊在鞋面上。

一個男人的屍體撲倒在草叢裏,手中握著半截樹枝。血從他的脖頸上流出來——咽喉處一指寬的傷口,切得整整齊齊。

看見這情景小姐也嚇了一跳。她又輕輕掩住嘴:“呀,昨天才買的鞋子呢。”

然後又看看那屍體:“你看,我說會死人的嘛。”

小丫鬟苦著臉,聲音裏快帶上哭腔:“小姐呀,我們回去吧——前面一定還有好多的啊!”

驢背上的姑娘往樹林裏瞧了瞧,抿嘴一笑:“我快聞見他了。再找找看。”

於是一主一仆循著些微的血腥氣,在齊腰深的荒草裏繼續向樹林裏走。

小黑驢胸前的銅鈴的叮鈴鈴的響,又在夜色中傳出去好遠。

※※※

李雲心屏息,撥開面前的一叢枝葉,看到持劍的劍客。這一位的身手沒有上次那兩位高明。並非僅僅指劍術,還有使用符箓的手段。

赤松子與亢倉子都可以在氣海被封之後使用符箓。在那些東西被他設計毀掉之前它們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包括但不限於追蹤、隱匿、恢復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