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皮囊

不知那大鬼使了什麽手段,竟沒有外人聽得到它的聲音。

它此時開始砸門。《雙君鎮鬼圖》已經燒盡了,只余一地殘灰。那“辟鬼符”上的紅光也越來越黯淡,眼看就要熄滅。

門窗咣當咣當作響,即便是習慣了客人吵鬧的湖心姑娘也只得醒了。睡眼惺忪地伸個懶腰,露出一對美好的椒乳來,問:“秦郎,何事這樣吵?”

裴決子一看見她,先是一愣,然後兩眼就放了光。他一個箭步奔到床前,不由分說將那湖心姑娘抱了起來。

剛醒遇到這事,湖心姑娘嚇了一跳。

但此刻那大鬼竟也不敲了,只用一只銅鈴大眼從縫裏看。

湖心姑娘倒不曉得發生了什麽。睡眼惺忪,也沒心細瞧。只當秦郎剛才有事,仆從不懂規矩,亂敲門——現下見自己醒了身段美好,忍不住逗她頑。

各種恩客她都見得多,出格的更多。她這幾日已知秦郎是個跳脫性子,對自己又疼愛,便也不惱。強撐了精神、伸出雪白細滑的纖纖玉臂攬住了秦郎的脖頸,將頭倚在他的胸口,嬌聲道:“都這樣晚了,秦郎花樣倒是多——”

話沒說完,裴決子已經抱著她,到了門口。

湖心姑娘眨眼:“秦郎是要……”

但她的秦郎卻已經粗暴地拉起她的一只手,從那油紙的破口中遞了出去:“請鬼王享用,饒小生一命啊!”

直到這時候,湖心姑娘才看到……

窗外的那鬼。

眼見那鬼張開了血盆大口,一下子朝她的手上咬下去、那秦郎不忍地側過了頭,湖心姑娘便要尖叫起來。可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傳來,她倒只覺得手上微微一麻……

便失掉了力氣、意識。

裴決子也目瞪口呆——這鬼竟不吃血食?

它……噬魂。

手一松,湖心姑娘的屍體落在地上。

大鬼吃了這女子的魂魄,似乎力氣又大了許多。它從油紙縫裏死死地盯著裴決子:“開門、開門、開門!”

說一聲,就敲一下。

三聲之後,那門上的辟鬼符終於失了光芒。寫成了符咒的朱砂化作粉末、簌簌地落了。

門,咣當一聲被推開。

大鬼低頭進了門,一把握住肝膽欲裂的裴決子。這位年輕畫道大師的身上依次亮起一道道光芒,但很快消失——被加諸他身上用來保命的護咒符印,都被這鬼王輕易捏碎了。

“我乃是……”他發出最後一聲絕望的呼喊,隨即便一動不動了。

大鬼吃了他的魂魄,坐在地上想了想,便關了門,把裴決子的屍體撥拉到兩腿之間。

用尖利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將他身上的外衣、內衣都剝光了,露出軀體來。

然後湊得更近、用指甲尖在他頭頂輕輕劃了一道。再鼓起腮幫子,猛地朝那破口裏吹了一陣陰風。

好個陰風!一見到皮囊下的血肉,頓時就將其消融個一幹二凈。如此吹了三口氣,那裴決子的屍體便已成了軟塌塌的一個水囊。大鬼再拎起雙腳一抖,腥臭的屍液就汩汩地從頭頂流了出來。待皮囊裏的控幹凈了,這大鬼便在皮囊的後背劃了一道口子,先探一只手、再擠一個頭……

如此這般,偌大的一個身軀,竟然真地擠進這皮囊裏了!

這“裴決子”在地上站了一會兒,扶正了自己的鼻子便開始說話。起先聲音粗糲不堪,漸漸卻變得柔和。等說了幾句過後,就已活脫脫是原先那個裴決子的聲音了。

他又左右走了幾步,才翻身上床、裹了被子。略清了清嗓子,忽然大叫起來:“來人!來人!來人!”

這聲音淒厲非常,在夜色中傳出去好遠。

到此時,終於有人聽見了。約摸十幾息之後,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刀兵碰撞聲傳來。幾個侍衛扶著帽子沖進門,一進來就看見地上的女屍以及一地腥臭的液體。

——來不及感嘆那美好女體,就被這惡臭熏了一個踉蹌,慌忙捂住口鼻。見侍衛如此,裴決子也趕忙掩了口鼻,喝罵:“廢物!有妖物夜裏殺了人!一群廢物!”

出了這樣的大事,一幹侍衛可再顧不得那味道了。忙跪了一地,哀聲道:“公子明察啊,方才我們幾個也是遭了暗算,聽見您呼喊才醒,實非屬下——”

“裴決子”一拍被子、連連擺手:“出去!出去!擡出去!今夜的事情不許說!”

本就巴不得擺脫懲罰的侍衛們聽了這話先是愣了愣,然後就忙謝成了一片,七手八腳地將湖心姑娘的屍體擡出去、又留幾個人用殘袍把地草草擦了一遍。

他們自然不明白主子為什麽這樣輕易就將此事揭過了。若要他們猜,“嚇怕了”、“原本就不甚苛刻”這樣的理由都可。但最終還是——大人物“別有用意”的考量。

如此忙亂了一夜,又自有隨行管事的過來請罪、問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