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什麽鬼

“龍子在找他啊。”李雲心看了看裴決子。他不清楚淩空子什麽時候發現這位自京華來的畫師有些不對勁兒,但知道那被附了身的畫師,已然被控制住了。

裴決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幾後面,但眼神卻變得有些驚慌——他動不了。

“我和龍子……唔,我叫他九公子。我和九公子同行回到渭城之後,他就消失了。那段時間渭城附近也開始出事——我本以為是他做的,但後來覺得手法不像。”

“前段時間我在城裏到處走,問了些人。有些人的親戚住郊外,正好家裏死了牛。一問死狀,知道應該不是九公子做的——九公子吃人,這東西卻噬魂。”

“而那時候我就已經有了這個念頭,就開始查九公子。從龍王廟的廟志裏我猜他是龍的第九子螭吻——而今你也說他是龍子,那就是我猜對了。”

“我又從廟志裏發現……在記錄裏只要有比較異常的降水記錄,差不多就會有人口失蹤。九公子愛吃人,又是龍子。那麽我猜……他就是廟裏的……渭水龍王。”

“如果他是渭水龍王,這附近就都是他的地盤了。我覺得他應該是個顧家的男人——依照他的胃口,在渭城附近每年只吃十來個人,已經太克制了。那麽現在有人在他的地盤上搗亂——雖說是吃牛的魂魄,他也沒法兒忍。”

“不過後來知道不僅僅是吃牛,很多家禽也這麽死的。只不過牛嘛,一頭牛幾乎能改變一個莊戶人家一輩子的運氣,是大牲口,所以大家都在說牛。”

“那麽我猜九公子就是在找這個東西……這鬼。剛才他進來了,天下就狂風暴雨。他呢,就一個勁兒地往天上瞅。我看得出他有點兒得意。因為九公子,應該此刻就在渭城的天上找他吧。但是我很好奇的是……”

“能讓九公子那樣的大妖魔都找不到,卻能被我們制住。但是剛才我卻一點兒陰靈氣都沒感覺到。所以……”

“閣下到底什麽鬼?”

他已經轉向了那“裴決子”,在真誠而好奇地問。

淩空子彈了一下手指,似是解開什麽禁制。於是這“裴決子”便口吐人聲:“君因何縛我?”

“……果然能說人話啊。”李雲心由衷贊嘆道,“之前看他不聲不響,一直是那個管事說話,我還以為不會說人話呢。”

“似是百年的大鬼了。”淩空子說道,“能學人言語也屬常事。它們原本就是人,成了鬼又機緣巧合徘徊在陽間才癡癡傻傻。但在陽間待得久了,像這種吞噬生魂的,慢慢也會重新知曉人事——看這一只,少說也有兩百年道行。”

“啊……這個我倒不是很懂。這麽說的話這鬼活得久了,不就是跟人沒什麽區別了麽?那還會更強嘛,你看,還會法術了。”

李雲心在發問求教,淩空子便答他。只有這鬼還瞪著眼,連聲問“君因何縛我”——這時候,才顯出與“人”的不同來。

“鬼畢竟是陰靈。”淩空子耐心答,“神魂原本與肉體合一,密不可分。人身死,便有了鬼魂。之所以叫鬼魂而不再叫神魂,是因為身乃魂之殿。身死,神魂必然受損,失了供奉的殿堂,也就成了鬼魂。”

“所以鬼魂實則是受損的神魂。既是損了,也便不補回來了。因而無論如何,總與人有異。譬如鬼魂總有執念。有些事情實則就是它身體失掉的一部分,是難記起的,除非補全了,才能記得清。你聽這鬼說話——現在可還有人這樣說?”

之前李雲心只覺得這大鬼說話怪。這時候聽淩空子說再細品它的話,意識到果然與人不同——與現在的人不同。

大慶朝在李雲心的眼中雖然屬等級森嚴的古代社會,但風氣實則是比較開明開放的。譬如說像尹雪柔那種家境還算好的女孩子都可以每天在街上拋頭露面,而人們也未覺有什麽不妥。

具體到禮節、言談,相比前朝要“粗俗”很多。

譬如劉老道就不大懂今日這寶華會宴飲的規矩。說是古禮,實際上是前朝尋常人家也會遵循的世俗禮儀。

到言談……

前朝,無論男女,皆尊稱為君。大慶朝的人笑話前朝迂腐,說兩人爭執謾罵的時候,依舊稱“君乃潑皮無賴”,相當滑稽。如今看這大鬼……

也是尊稱為“君”了。

“我需要這鬼。”李雲心說,“在這裏不合適,我得把它帶回去。九公子在找它,也許它還知道些九公子的事情。不管怎麽說……他以前是我的朋友。哪怕要對付他,我也希望是我出手。所以我想了解他更多的事情。”

他看著淩空子,又重復一次:“我需要這鬼。希望你能幫我。等此間事了,拿到玉簡,我就跟你回山。”

淩空子顯得有些猶豫。剛才李雲心將話題引到了大鬼身上,又問了她一些能夠有效令她放松的話題。此刻她的心防重新松懈,被李雲心植入心中的暗示逐漸占據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