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洞天首座

已過了十幾天,野原山便又泛綠了。

下過一場雨,草木殘骸化成的灰成為最好的肥料。於是嫩芽從潮濕的泥土裏探出頭來,再見了陽光經風一吹,便瘋長起來。

到灰袍的中年人站在劉淩倒下的那片土地上時,草已能沒過腳背了。

中年人就只是一個中年人,生著平淡無奇的臉。可胡子黑油油,柔順發亮,似是精心打理過。灰袍也是平淡無奇的灰袍,但除了因衣服下垂而生出的過度平滑的褶痕外,沒有一絲皺褶。

也看不到衣服拼接、縫制的痕跡。

他站在這裏,先向西南方看了看渭城。今日是個晴天,四四方方的渭城在藍天下看得很清楚。再極目向遠處看,看見一大片郁郁蔥蔥的野原林以及林中反射著陽光,如同一條玉帶一般的渭水,還有……

在此處也看不到邊際的洞庭。

中年人這樣看了一會兒,低聲感嘆一句——

“這老物。”

然後他信步而行,便有一團灰雲自從腳下生起。走出三步去,已經踏在這灰雲上了。隨後衣袂飄揚,隨風乘雲而去——直奔渭城。

道統瑯琊洞天經律院首座、得道真人境修士月昀子,在這一天抵達渭城府。

修士月昀子已經一百三十二歲。得道真人的境界,在真境中不算最高。其上還有“大成真人境”、“圓融真人境”。

但之所以是他來渭城而不是其他人,是因為在入道之前,他曾在紅塵中廝混了四十六年。四十六歲方才開始修道——在那以前他乃是一名中層官吏。雖然天心道法洗去了他的世俗氣,然而相對於瑯琊洞天中其他或者幼時就開始修行、或者幹脆就出生在洞天中的人來說,他已是最精於世故的那一位了。

道統十八洞天排名第九的瑯琊洞天並不缺乏寶物——很多修士都靠名卷、珍卷、甚至寶卷渡劫,將節省下來的時間用以修行道法。

而這一次洞天中天分最高、恩寵最重的淩空子隕落渭城——便只能由他出面來這滾滾紅塵之中料理了。

畢竟……

這月昀子最通人心啊。

至少瑯琊洞天的修士們這樣想。

踏雲入渭城的月昀子隱藏了行跡,沒人發現這位從天而降的仙人。

已提前使神通通了訊息,因而來到上清丹鼎派駐所時,僮仆早已備好下榻處。月昀子似乎並不在意那些身外事,只招了一人,立即問正事。

這人,是從雲子在渭城駐所最親近的一個仆從,喚作秋兒。本名秋業池,乃是城中的良家子弟。因想要學道法,使了錢財送來上清丹鼎派的駐所。豈知道法沒學到幾成,卻因為生得貌美,被從雲子收做了孌童。

這秋兒偏又做事圓滑、進退得當。三四年的功夫,已成了從雲子最喜愛最親近的人了。待從雲子年歲再長了些不甚好房中事,便又真將他當自己的子侄疼愛,很是傳了些玄門道法。如今秋兒已成了十八九歲的少年,得道號明丘子。在從雲子不在的時候,便已是這駐所裏說得上話的人物了。

月昀子招他來時,這秋兒便將這幾日的事情如實說了——包括前幾日在渭水岸邊的林中尋到從雲子的屍體。

說話時雖然悲傷卻不失態,言談間又有條理,因而月昀子也不討厭他。

於是等這秋兒說罷了,月昀子也不趕他走——他便在乖巧地立在一邊。

真境修士沉思了一會兒,微微搖頭:“這事,必是那老物做的。”

“那老物在洞庭囿了兩千年,必同那龍子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說他們水火不容,我卻是不信的。”

“龍子一死,淩兒的法體也不翼而飛。從雲子又被人擊殺了……”

“虛境道士被擊碎了腦袋,必然是妖魔所為。”

“如今這渭城附近的廟宇神位又空懸著——那洞庭老物卻不去占。想來是在等些什麽。”

略停了一刻。

“等那白雲心吧。那老物或許覺得是白雲心殺了龍子。”

“唔……淩兒雖然高傲,卻並不是魯莽的。遭此大劫,必然有超出了她算計的強大勢力作亂——必是那鵬王之女白雲心了。”

修士說到這裏,停頓了更長的時間,才問:“近幾日可還有些其他的事情?”

這秋兒饒是個機靈的,也不懂仙人如此泛泛的問題該如何答。但想了想,仍是一邊觀察他的臉色,一邊撿著最近渭城裏的一些新鮮事說。說了幾件,卻發現仙人臉上無悲也無喜,膽子就慢慢大了,一說,便說了一個時辰。

待他實在沒甚可說的了,這一直保持著一個坐姿、連呼吸都若有若無的月昀子終於睜開眼。

“拜神龍?”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還有金身塑像?”

“是,我亦是見過的。”秋兒道,“說是白鷺洲上一個幼兒自稱浩瀚海龍太子,說真身是螭吻。來凡間遊玩四年,歸期已到了。於是告知他父母自己的真身,而那木匠果真在院裏挖出一個金身塑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