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入夜

狼道人不曉得他這話何意。但他終究是想要叫李雲心“知難而退”——哪怕不能退,好歹也不要對自己下黑手。

因此略猶豫一番道:“畢竟……人總是多些的。咱們妖魔數量少,氣勢便不能弱。好在咱們宮主陽劍子修為通玄……咳咳,實則咱們這蓉城裏人和妖修相處得也不壞的……”

“好好好。你也有理。”李雲心往窗外看了看——已經蒙蒙黑了,只有天邊的一線殘陽,但也很快褪去。

可他並不急。而是安安穩穩地等店裏夥計笑眯眯地將面前的素席全部撤下去、又另換一席才開始吃。

狼妖心中有事,食不甘味。陪著吃了幾口便停箸不食琢磨著如何脫身。但李雲心卻有吃有喝大快朵頤——狼妖看在眼裏更覺得這必是個人修了。

許許多多的動作習慣都和妖魔全然不同,那可是沒法兒偽裝出來的。

這李雲心吃喝一番,好不痛快。再等了半個時辰才酒足飯飽,終於覺得身上又有了些“人氣兒”,不再像是個“茹毛飲血”的野人了。

最後再飲一壺木南春,終於放下銀筷。

往窗外看,天已經完全黑了。

渭城的夜晚,至少前半夜,是燈火通明的。主街上有來來去去的人群,廊上檐下都會亮起燈盞。哪怕與他那個時代無法相比,但在這個時代也算燈火璀璨。可如今到了蓉城的夜晚這街上卻是漆黑一片,光源幾乎只來自於星與月。

但他似乎很享受這樣初秋的夜色——靠木南居的窗邊坐著,眯起眼睛感受從窗戶裏吹進來的涼風。

他享受,狼道人看起來卻更加坐立不安了。

狼妖時不時地轉頭往窗外看,似乎對“天已經徹底黑下來”這件事感到有些不安。他想要催促李雲心快些走,但又不敢說出來。焦躁一番之後開始說些沒什麽營養的話——譬如平原觀的夜色很美,初入夜更美,何不趁早回去賞夜景。

但這木南居的掌櫃和夥計大概因著同李雲心是熟人,竟又撤下了桌上的殘羹冷炙,奉上幾碟果盤來。說是因為今日食了葷食覺得有悖劍宮宮主的教誨,因而最好吃些幹果鮮果清清腸胃,好去掉濁氣。

李雲心便又撿著果子吃了一會兒。等再過半個時辰終於舍得起身。先同木南居的掌櫃和夥計拱拱手說幾句客氣話,然後才輕輕搖著折扇,走出木南居的門。

急不可耐的狼妖看起來終於長出一口氣,要引李雲心回平原觀。

兩人在蓉城狹窄的街道中、踏著夜色走了一會兒。李雲心發現家家戶戶的門窗都關得嚴實,看不到任何一家裏有燈火,聽不到任何一家裏有人聲。然後就走到先前看見那嚎哭女子的街口拐角處。李雲心停下腳步想了想,轉身向那條街走過去。

狼道人便又在他身後焦躁起來:“大王,你這是往哪裏去?”

李雲心轉頭,在夜色中看看他:“下午看見那女人在哭——你說她為什麽哭?”

狼道人愣了愣:“呃……大抵是因為門壞了吧。”

“我也這樣想,但又覺得可能有點兒別的原因。”李雲心說道,“我這個人心中有事就睡不著,總得去瞧明白了才安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來?”

他說了話繼續走。狼道人當然跟上去。但語氣已慢慢不同:“大王、大王,不如咱們快些回觀中,我再同您細細說說劍宮的事?”

“我那觀中還有個寶貝,乃是千多年前仙人留下的遺物,大王難道不想看一看麽?”

“大王,您只是在蓉城過境,何必理會那些人呀!”

他只說他自己的話,但李雲心一概不理。不多時兩人便看到街角那顆老樹——濃密的樹冠在夜色中往天空伸展,仿佛樹蔭下藏著什麽可怕的秘密。而到了這時候,終於聽到了一些聲音。

聲音遠遠地傳過來,像是有吵鬧聲與哭喊聲。但下午的吵鬧呼喊是那女人唱獨角戲——如今這吵鬧哭喊卻是一群人的。李雲心像下午時一樣在樹下停住腳步,轉頭看狼道人:“哦,你是狼。按理說狼的聽力比人要好,你修成了人形是不是會更好?”

可狼妖如今哪裏有心思同他談論這些事,只隨口地應了,還要勸李雲心回去。

便聽見李雲心又道:“所以你總要拉著我走就是因為早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不想我來這裏生事端麽?”

狼道人愣了一愣。正要說話,李雲心卻已經往前邊看過去了——

就看到了下午在觀中前殿廣場上所見的那十幾個妖魔。其中幾個他印象比較深——因為在見他與狼道人走過的時候臉上有忿忿之意,似乎並不很服氣這狼道人的權威。

人的相貌有差別,這些狼妖的狼頭相貌實則也是有差別的。譬如有的吻長些,有些眼距寬些,有的腦袋狹長些。李雲心便記得其中三個——一個額前有一撮白毛,一個是細長眼,另一個則是口方鼻闊,不像狼吻倒像熊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