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大掌櫃

當有半輪朝陽躍出海面的時候,武家頌才慢慢地向船舷邊走了兩步。

潘荷仍被他擁在懷中。然而身體綿軟,仿似布偶。她的臉垂在武家頌的肩頭——神情有些奇怪。

大凡被活活勒死的人表情都不會好看,該是很驚恐憤怒的。可在武家頌沒有去看的潘荷臉上……卻停留著驚恐、悔恨、解脫與開心交織在一起的神情。

算不得美麗,但也算不得猙獰醜陋。

武家頌又慢慢地走出幾步,到了船邊、停下來。

這時候海風吹過來,將潘荷的發絲吹起、拂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上本沒什麽表情,平靜得像死水。在感受到發絲的輕撫時候才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仿佛是想要將潘荷的味道留在心裏。

可嗅到的是因為失禁而從潘荷的身上漸漸發散出來的臭氣。

他皺了皺眉。側過臉,松開手。

潘荷的屍體面朝天空跌落海中。

……

……

又過一會兒,甲板上開始有人探頭探腦。

艙內的人對於甲板上發生的事並未了解太多。只曉得這一夜驚濤怒號,巨艦幾乎傾覆。又聽到各種可怕的聲音、還有血腥的味道。

他們忐忑地度過一整夜之後,終於在天將亮時發現一切都漸漸平息下來。隨後陸白水去了艙內安撫人心,所有人終是略松了口氣了。

只是這些人卻不曉得,對於另一些人來說,事情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武家頌在船舷邊靜立一小會兒。在太陽完全跳出海平面之後轉了身,擡腳往船樓的第三層去了。

三層是李雲心與陸白水的居所。但李雲心只在登船那天在房裏略做停留,隨後就改頭換面去了艙底。然而武家頌卻熟門熟路,似乎早就觀察許久、早就曉得了。

他走到李雲心的房門前時,發現門是虛掩著的。

沒有遲疑,伸手輕輕推開了。

便看到李雲心站在屋中的地毯上,面前懸浮一張畫紙。幾縷晨光從窗戶裏照射進來,正將他籠在其中,還可以看得到那光線裏翻飛的細微塵埃。

一門之隔,卻仿若兩個世界。外面有清晨的冷風以及濤聲。屋內卻溫暖若春日,安靜得可以聽到衣物摩擦的沙沙聲。

武家頌進門走了一步,反手將門關上。就靜立不作聲了。

看到李雲心又盯著那幅畫參詳一會兒、伸手添了幾筆。才招呼他:“武大掌櫃,坐。”

武家頌沉聲道:“龍王在上,不敢。”

李雲心仍未擡頭,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再隔一會兒才隨意地說:“怎麽樣。解氣了麽?”

“龍王的恩情,這輩子都是難以報答的。”武家頌慢慢擡起手,長揖及地,“多謝龍王為我虐殺謝生。”

“哈哈……虐殺。這個詞兒用得好。至於恩情麽……報恩的法子多得是。只看你想不想罷了。”李雲心笑著搖搖頭,瞟了他一眼,“潘荷呢?死了?”

“死了。”

“嗯。”李雲心便應了這一聲,繼續專注地看他的畫去了。

房間裏又安靜好一會兒。武家頌輕出一口氣:“據潘荷說,她所知的共濟會據點在白山路轄下的丁縣蘇家集。”

“蘇家集外三裏處有一座采石場,巢穴就在那裏。這一個不是尋常的共濟會外圍人員聚集地,而是有新任長老坐鎮。”

“最近共濟會的新長老又在那裏傳道——傳的是道統、劍宗的道法。來者不拒,說是要繼承玄門正統。但與此同時還在做些別的隱秘事。潘荷知道得不太多,但與……手雷、火藥、飛龍槍有關。”

“此類據點,潘荷已知的還有二十四處。但應該還有更多。我稍後畫出地形圖,一並呈給龍王。”

他說了這些,又垂手沉默起來。

李雲心最後在畫卷上添了兩筆,將筆擱在虛空裏。又往身邊一抓,憑空抓出一方白巾。一邊慢慢擦著手,一邊在房中踱步,看武家頌:“武大掌櫃——我為你殺死了共濟會和木南居都想要的人,出氣。你卻只給我這麽點兒消息……你這報恩的力度嘛,嘖,不夠。”

武家頌微微搖頭:“龍王說笑了。我這樣的人物,哪裏能叫龍王為我殺人出氣……人,龍王想殺自然就殺了。”

“眼下我對龍王說這些事,也不是為了報恩。而是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龍王手上、又在茫茫的海上。龍王可以叫我脫胎換骨,也可以攫了我的魂魄打散,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我說這些,只是為了保命。”

李雲心走到他面前停下。上下打量他一會兒,終於笑起來:“你們木南居的人。雖然做事的風格惹人厭,但腦袋聰明倒是不假。比共濟會的蠢貨強得多。”

“那麽繼續說說,你們那個木南居主人是什麽人——這個問題,我問一次。”

他笑著說這話的時候……卻叫人想起曾對謝生說的,“我說一”、“我說二”、“我說三”。更難忘那謝生被他殘忍地虐殺至死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