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譬如幽冥

聲音出口,便被風嘯吞沒了。

但隨後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一下子——火焰、水氣、海洋、熱風都統統凍結。可只持續了一瞬間。下一刻,酷刑更加猛烈地襲來。

李雲心的身體上泛起一陣接一陣的微小火浪。他的形體終於沒法子保持完整、被火焰飛快地吞噬。表皮與肌肉都很快被焚燒殆盡,露出其下閃耀紅芒的骨骼與臟器來。他用最後的力量在這裏與海井中可怕的高溫抗衡。骨骼與臟器焚滅又重生,可他竟還能發出聲音——雖已不是用肉身,而是以神通激蕩極度熾熱的空氣——

“所以你才這麽威嚴……光輝……就好像真正擁有權勢財富的人……從不會刻意炫耀……你要麽是個暴發戶……要麽就是心虛……哈哈哈……”

“君上……你不要急著殺我……我既然能說出這些……難道還沒有法子叫你成為真正的……太上麽?!”

這句話出口,熱浪變得更加狂暴!

光輝燦爛的真龍形象在火焰當中巋然不動,李雲心的骨骼與臟器卻經受了更加可怕的摧殘——即便是他也終於忍不住發出痛苦的低哼。他也不再說話,只經受這酷刑,好像已經提前知道——

在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之後,熱浪慢慢地減退了。李雲心的骨骼上艱難地復生出肌肉、幻化出衣裳。可如今他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吞吐火焰,臉上的皮膚也皸裂,好像整個人隨時都會變成一堆碎片。

真龍威嚴地看著他:“無論我是不是太上,你該知道,要毀滅你,都易如反掌。”

李雲心慢慢吐出一團火雲。嘴角處立即生出密密麻麻的細小燎泡,但很快又被新的肌膚取代。

“神君的力量……我領教了。”他喘息著說,“但一開始就不想和神君為敵……這世道險惡,我總要找一個靠山。然而——我也想要弄明白些事,不能渾渾噩噩地活著。神君,我只想知道……你與木南居主人、與畫聖——”

“畫聖。”真龍威嚴地說,“木南居主人。都是我的敵人。她們想要龍島——所以才叫你做了那些事。當本君不知麽?”

李雲心又吐出一口火氣:“那麽……龍島……”

“並不是你該知道的事。”真龍看他,“渭水君,你問出這樣大逆不道的問題,可有為自己贖罪的法子麽?”

便是在這火氣當中,李雲心意識到因著真龍的這個回答、他此前在小島上思考過的問題似乎又出現了第二種可能。

他本是覺得無論畫聖還是木南居主人都沒理由對真龍出手。當年封印金鵬也有玄門的份兒,他們更應當提防鵬王才是。可如今如果真龍所說的是真的……

一個假的“東海君”去向睚眥宣旨——這個東海君是可以以畫道的手段造出來的。如此,才會叫睚眥都看不出。木南居的人算是畫聖舊部……這說得通。

而扶植自己擁有了力量、又令自己來了東海,這件事也說得通了。

至於真龍……

第一次見到真龍的時候,他心裏就生出了疑惑。

正如他此前所說,擁有、且習慣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大多不屑於炫耀那種力量。玄門的諸多宗座、掌門,極少在人間現身、顯現神通。陸上的龍子們、大妖王們,也多深居簡出。因為他們的強大不需要他人認可,而需要被認可的人,則該知道他們是何種境界。

倘若真遇到了不知進退的家夥,那麽出手教訓便是,並不需要花別的心思。

可真龍第一次現身的時候、此後幾次現身的時候,無一不是光輝燦爛、寶氣繚繞。好像生怕別人不曉得她的強大、無時無刻不在宣示自己的威嚴。

李雲心知道,只有越心虛的人,才越喜歡強調這些東西。也只有更心虛的人,才會使用恐怖的高壓手段、不叫人說、不叫人想,只叫人道路以目。譬如剛才,他只說了那麽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真龍便以可怕的酷刑折磨他。倘真有強大的實力以及與實力相匹配的自信,斷不會如此的。

那雲山上的兩個偽聖,出雲山的時候現出了百丈的光輝神靈化身,不也是這種情況麽?

——正是畏懼他人質疑自己的權威呢!

這位龍母第一次見李雲心時將洞庭湖中的一頭惡蛟擒拿、摔死在紫薇宮殿前,也正是要叫李雲心意識到她擁有怎樣的力量吧。

單是這樣的推斷,或許不足以證明真龍的實力如何。可之後真龍所做的事情——叫諸龍子的牽制、爭鬥、坐視陸上的妖族被送去雲山之下死掉,都叫李雲心愈發覺得,真龍該不是從前的真龍了。

她一定是失去了些力量。失去的這些力量叫她不得不做些別的功夫來維持自己的權威,並且在最近、在認為陸上妖魔越發地不受控制的時候,借龍子之手將它們送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