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一章 可怕的道理

但老魔已開口:“不算大,也不算小。這九海都被囊括其中了。”

“這麽說,你倒是吃定了他。”

老魔本是沒有頭顱的。但李雲心已慢慢意識到他“頭頂”那些觸須頂端的黑色光球,似乎是有些視力感知的作用的。因為萬年老祖若是打算“看”他,那些樹冠一樣的觸須便紛紛轉過來,且將光球指向他。

起初他納悶,覺得以老魔如今的神通,以神識感知事物,絕對比以目力來看要清晰、細微得多。但隨即想到無論神識怎樣感知,終究有些東西是感知不了的——譬如說顏色。

這老魔本是陸上世界的人,後來逃亡到大洋之中。在海裏被困了四萬年,想來還是想要去陸地瞧一瞧。留了這“畫蛇添足”一般的視力,大概就是因此吧。

“吃定他,是因為他怕死。怕死,又膽小。”李雲心說,“這種人自以為聰明,其實最好對付。他們但凡稍有些膽氣,也不至於在雲山上藏了四萬年還毫無作為。甚至不如你——白手起家,如今做到這樣的地步。”

老魔哼了一聲,不計較他這馬屁是真心還是假意:“你說他設禁制的法子是你教的——這禁制能維持多久?”

“不是多久的問題。”李雲心得意地一笑,“這法子,是我自己參詳出來的。我猜這世上也只有我這樣的天才人物能做到這種地步——這禁制是與天地同壽的。”

他失去了一些東西——自己如今還並不清楚——性子倒是變得跳脫起來。很像是初入渭城時的那個他。這時在藍天之下說話更是神采飛揚,仿佛身邊這老魔不是可怕的怪物,而是個凡人了。

他豪氣地一揮手:“幽冥之氣,連修行人的身軀都能腐蝕,世間很難有什麽東西能制住它們。而且真要用什麽玩意兒把這麽大一片海圍起來,以這世上的人力該是做不到的。所以我取法自然。”

“幽冥氣雖然比天地靈氣霸道許多倍,但和這世間靈氣總量比起來畢竟極少。譬如施展神通召來狂風可以掀起巨石一樣,如果將這天地之間巨量的靈氣,聚集到這片海域周圍、以量取勝,就會變得比幽冥氣更強。好比一捧散沙擋不住水流,但築成泥堤,就可以截斷小河了。”

“實際上,要用一道濃郁無比的靈力屏障把這九海圍住,調用的靈氣也僅占天地之間靈氣總量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罷了。”李雲心冷笑,“狄公那蠢貨以為這樣能把我們一同困在這裏面。卻不曉得外面那道屏障之內的靈力再濃郁,也沒有修行者體內經過淬煉的氣機濃郁。這道禁制,對人可是無效的。”

他意氣風發地說了這些,老魔便略沉默一會兒。而後才道:“你這人……果真奇怪。”

“我如今看你的心思,曉得你眼下是全心全意歸順我。自然也知道你還是在想著往後有什麽機會,能脫離我的掌控。但被脅迫之人總會稍有些不情不願,你心中卻幾乎沒有什麽芥蒂。”

他又頓了頓,說:“你該知道。若你好好求我,蓬萊上的那些人——劉公贊等人——是可以不死的。”

李雲心笑了笑:“老祖該與我是一樣的人吧。就該清楚我們這種人,可與世間絕大多數人都不同。”

“世間絕大多數人,哪怕絕大多數惡貫滿盈之輩,身上都背著一個叫責任的玩意兒。這東西,就像生在他們身上的觸手。他們慢慢從人世間走過,這觸手就慢慢把許多人、許多人事,拉到自己身上去、背上。那些人擺脫不了這種名為責任的觸手,於是不得不負重前行。”

“又在這痛苦的過程中,苦中作樂——說什麽在外辛苦一天,回到家時總不至於空手、能叫妻子兒女溫飽,便感到快樂。這不過是在責任的重壓下,自欺欺人罷了。瞧著別人吃飽穿暖,哪有自己享受來得痛快。”

老魔似乎覺得他這說法兒新奇有趣,便道:“照你這樣說,世上都是蠢人了?”

李雲心搖頭:“恰恰相反。那些人身上的觸手,將一個個孤單的個體彼此拉近,才形成了關系錯綜復雜的社會。在這社會裏,每個人又必須為自己的責任受苦,才能使得社會進步、使得人受的苦越來越少。老祖你想,鴻蒙初開時,人茹毛飲血。那時人的人便背負上價值,得叫自己的妻兒活下來。於是慢慢結成部落。到這時便不再怕什麽兇惡野獸,於是能定居,能耕種,能吃得更多,穿得更暖。如此,才有了人族今日的氣相——雄霸中陸,逼的妖魔退隱山林。”

“也得是在這樣的社會裏——在人人都背負責任的社會裏,你我這樣的人才能過得快活。因為於你我而言……責任這東西,沒有自身來得重要。”

“一個人為了自己在乎的人或事,要受苦,要妥協。可你我這樣的人,說丟就丟了,便不會損害自身。行一切事,都只為自己好。越是沒有底線和責任,就越能在這世上過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