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二章 立春(第2/2頁)

等這掌櫃的燒了第四鍋水、打了第三個盹兒、清醒過來起身亮燈時,李雲心才擺弄著面前小碟中的葵花籽,一笑:“上輩子那種感情。要在很多人眼裏,算是那老頭把我虐待到大的。可在我那裏……卻能從那些經歷當中體味出些溫馨來。”

“到這輩子……我生下來,過了那十幾年。雖說之後都在怨都在恨,可說心裏話,我知道自己已經知足了。”

“你給我的,比那老頭子給我的多。我就想,算了吧。你我這樣的人……作什麽小兒女態、要那所謂的十全十美、不存任何私心的感情呢?”

“你到底不是無情人。你只是個理性的人。兩者發生了沖突,你會選擇理性。偏偏在你我這樣的處境,這種選擇太多了。所以你在海上帶走了上官月,我就不擔心她。我知道你會好好照顧她。”

這時李淳風已潸然淚下。

他用手抹了臉、胳膊撐在桌上沉默好一陣子,才放下手嘆息:“我從前不知道這些事。不然……唉。”

“所以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了。”李雲心笑笑,“從前算是我任性,從前算是你犯錯。到如今……都忘了吧。”

李淳風連連點頭,卻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窗外便起了風。

這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起身離了小店——李雲心隨李淳風回到鴻泰樓去。

天漸黑了,風更冷。街上行人稀少,燈也亮起來。但就在這雙虎城的北邊城門樓上,有兩人並肩站立著、往鴻泰樓這邊觀瞧——其實早些時候,視線是一直沒離開那小鋪的。

“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啊。”那長舌的白衣人感慨萬千,“精彩,精彩呀。”

長舌的黑衣人則冷哼一聲:“不愧是父子倆。”

“嘻……要是不忙,我真想留在這兒看上幾天的好戲。瞧這心懷鬼胎的兩個人演父慈子孝,可比什麽都有趣。”

黑閻君便又哼:“你還要偷懶的麽?詐死之後就一直都是我在忙,如今你又想看戲——當心被李淳風發現,起了疑心。他那人可比李雲心還要狡詐。”

“好了好了,我只是感慨幾句罷了。”白閻君嬉笑,“走吧走吧。忙咱們的去!但可先說好——再遇著那蘇玉宋,我來勸。咱們時候不多了,別壞了大事!”

黑閻君哼了一聲。於是兩人隨風而起,化作煙霧散去了。

而後是四天極平淡的日子——在尋常人眼裏,還該是極溫馨的。

李雲心留在鴻泰樓,向李淳風討教畫道的許多問題。一些東西他自己在這一年間領悟出來了,另一些則要略被點撥之後才恍然大悟。時隔一年,重新授業,卻好像已過了千年萬載。李淳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竟真是將他畢生所學都傾囊相授,沒一點兒的偏私隱瞞。

可他在畫道上的修為在一年前是李雲心只能仰望的存在,到這一年之後,便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了。只過四天的功夫,他便已沒什麽能教的了。打第五天開始,這授課便結束,變成兩個人共同的探討。

在這些日子裏,春回大地,天氣轉暖。兩人之間情義漸篤,仿佛又回到居住在深山中的那段時光。

便在第七天的時候,李淳風將筆擱下,笑著搖頭:“雲心,我已沒什麽能教你的了。往後這畫道一途便無路可走,都是待你開辟的險峻山峰了。到今日,你真正成了畫道的宗師。”

李雲心也笑起來。兩人此時坐在鴻泰樓第四層的客房中,陽光自窗戶透進來、落在桌面的紙上。他盯著在陽光下白得耀眼的紙、一擡手:“哪怕我算是宗師,也只是陸上的宗師。另一位大宗師可在那邊。唉……前些日子忙著活,這些事很少想。到這些日子你又教我這些……我又體會到從前的感覺了。”

“從前你從無到有地教我,我就每一天都覺得新鮮。天亮了,我醒了。就想今天要學什麽好玩的東西。偏偏那時候還得裝小孩子貪睡,就閉著眼睛捱上好一會兒——你不知道我有多急。”

李淳風哈哈大笑起來。笑罷,沉默片刻。

李雲心便問:“在想什麽?”

“不然……”李淳風想了想,擡眼看他,“你要真想再學一些……我可以再找一次陳豢。”

“當真!?”李雲心叫起來,眼中都是驚喜的光,“眼下可以麽?”

李淳風又猶豫片刻。

“可以。當然可以。你想學想問的,我都叫你學了、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