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局中局

只這一句, 已泄露了太多。

謝不臣原就懷疑他身份, 方才又被那強悍的力量襲擊,縱然此刻, 這所謂的“應虺”披著一身陌生的皮, 他又怎可能猜不到?

尤其是, 對著見愁, 說出了這般的話。

這龐大的廢墟之國,顯得如此空曠, 人站在這裏,渺小如螻蟻, 可又好似站在曠野之上。

一線天劍鋒上的妖血,映著天光亮了一亮。

見愁回望著他, 能看清他眼底藏著的傷痕, 還有濃烈的不解,就好像當年他當著她的面, 將那一顆心剖出時一樣。

她知道他想要一個答案。

但她最終沒有回答,擋在謝不臣身前的劍, 也並未移開半分。

傅朝生的心, 於是漸漸冷了下去。

他想在此地多站上一會兒,想著, 也許下一刻,他就會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長久的沉默後,世界始終靜寂無聲。

於是他一下突兀地笑了起來,大約是這失望已近似於死心, 反倒壓抑成一種瘋狂的平靜。

一句話也沒有再說,更沒有繼續攻擊謝不臣的意思。

他退後了幾步,返身離去。

那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傅朝生疾馳在風中,好似唯有這撲面的冷風,能澆滅他心頭的火焰,封凍心裏忽然劃開的口子。

龐然又古老的廢墟世界,在他腳下飛掠而過。

他手中緊緊地攥著一束蘭芽似的紫光,頃刻間穿破了迷障,竟是要直接從這夢國裏沖出,往那荒域的起點又或者盡頭而去!

在他身後,夢國依舊。

見愁的劍慢慢放了下來。

謝不臣站在她身後,擡手掩唇,咳嗽了一聲。鮮血沾在了他的指間,也沾在了他唇邊,面容變得蒼白了許多,眉目間卻是一片的冷凝,只問見愁道:“他好像誤會了你的目的所在,你不追上去解釋嗎?”

看來,謝不臣也看出那“應虺”的身份了。

見愁劍還於鞘,只轉過頭來注視著他,道:“謝道友對我的目的,倒好像很清楚。”

“拔劍相救,你怎會如此好心?”謝不臣一笑,但眸底已多了幾分陰沉,與見愁之間那一點表面的客氣都泯滅在了相互算計的冰冷之中,“一切從天而降的驚喜,背後都隱藏著巨大的代價。這一點,你明白,我也明白。”

到底還是那個謝不臣啊。

見愁實在忍不住要為之贊嘆。

到了這種時候,頭腦竟還如此清楚。

她並未否認自己別有目的,因為不管承認還是否認,都不可能打消謝不臣的懷疑,而且都走到了如今這地步,一切的陰謀陽謀都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剩下的,只是結果。

見愁轉身道:“我等陷入這境地之中,一定是幕後有人算計,還是先脫出此境,再做計議吧。”

可謝不臣站在原地,並未移動一步,只望著她的背影,忽然問她:“那一炷香,該不僅僅是九頭鳥的三滴心血所制吧?方才接近盤古之心時,地上那些血垢裏,混有盤古心血。元始界四百余年,我翻遍從枉死城帶回的所有典籍,才確信有此香。當年你我青峰庵一戰後,我近乎垂死,而你憑空消失了一甲子,以後來陰陽界戰來看,那段時間你去過了極域。若我沒猜錯,你也早進過了枉死城。在攻下鬼門關後那一日,你出現在那舊宅之中,並非巧合。”

見愁腳步停下,細細玩味著謝不臣這一言一句,回身轉眸,打量著他此刻的神情,可竟未否認他方才所推測的這一切,只淡淡笑道:“可你應該能感覺得到,此香,現在並不在我身上。”

果然是她!

謝不臣眉宇間的戾氣,終於開始泛了上來,垂在身側的手指扣緊了墨規尺,像是在竭力壓抑著什麽。

他微微閉了閉眼,才讓自己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而內裏的猙獰,卻在心原上翻滾。

這一刻的他,看上去沉凝而冷酷,只問了最後一句:“香在哪兒?”

見愁只隨意地擡起手來,指了指上頭雪天黑陽,坦然地答道:“被人偷走了。”

*

寬闊的街道上,負劍生與見愁之間,隔了一片水銀似的鏡面。

但這時候,見愁竟是盤坐著的。

她似乎是睡著了,遠山青黛般的細眉輕輕顰蹙,好似做了個並不很好的夢。

一道雪白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衣袍飄逸極了,乃是輕極的鴻羽織成。

此人一張臉是讓人記不住的一張臉,明明看的時候很清楚,待轉過眼來,便會忘個幹凈。

就像是人的夢一樣。

在夢中的時候無比清晰,感同身受,待得夢醒便往往什麽也不記得了。

唯有那一雙幽深的眼,盛著萬千幻夢似的華光,隱隱透出幾分深深淺淺、明明暗暗的紫意,讓人一見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