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逍遙,放肆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我缺了什麽。”

王崎說這話時,身周鼓蕩的相波漸漸消失。雪團再次往他身上砸來。

不過,這次所有雪花在離他還有數尺時便自動變向,繞過他的身體。只是偶爾有幾片雪會撞到他的臉上。

王崎伸手拂去臉上冰涼之物時,真闡子才問道:“你想到什麽了?”

“我活得不夠放肆。”

大抵是王崎的發言太過驚世駭俗,真闡子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評價。過了許久,這位大乘修士才說道:“要是老夫還有身子,定要噴你一臉唾沫——有你這般不要面皮的嗎?”

他就沒見過更加不要命的作死小能手!而現在,這個天字第一號的作死家居然還嫌自己不夠能作死?

王崎揮手擋開撲向面部的雪塊,笑道:“放肆與找死,不是一回事。”

“在遇到李子夜他們之前,我呆在大白村的時候,我是個瘋子,腦子不大正常,活得最是放肆,也獨獨在那時,我不怎麽覺得心痛。”

“‘瘋子是否快樂’?這題目……這是談玄吧?”真闡子問道:“你們今法修似乎不喜歡這個。”

王崎沒有解釋,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老頭,你對‘絕聖棄智’怎麽看?”

絕聖棄智,古法的一種說法,是求取大道、加深心持的不二法門。其宗旨僅在於玻璃自身後天理智,用先天本能上體天心,感悟大道。對於古法修而言,這實際上是一個不錯的法門。古法尚玄思,其理論體系被加入了太多不必要之形式,與大道愈行愈遠,依靠先天本能反而更加貼合生靈之道。

不待真闡子回答,王崎就又說道:“直到我得知今法存在,驚於那如神一般的求道之路,遂醒了過來……”

“絕聖棄智”實際上是一種反智主義。這種廣泛存在於地球宗教、玄學、神學中的概念將世界寄托於不可知之物上,算得上是科學大敵。

王崎因欲求大道而說出那句“我想長生”時,便和這份“惡念”一刀兩斷了。

不得不說,拋棄智商確實無益於追尋世界真理,可這一部分的瘋子對痛的感知多半與普通人不大一樣,因此顯得比普通人快活得多。

而科學家,卻是另一個極端的瘋子。

地球的科學家中真正做出大貢獻的那部分,心中大多有一股純粹的念頭。這份純粹與道德無關,而是一份對真理的堅持。

即使是貪戀名利權勢如拉普拉斯者,亦可以冒著觸怒身為虔誠信徒的皇帝的風險,說:“陛下,我的理論不需要上帝這個假設。”

但是,剛極易折,一群太過純粹的家夥也因此遠離了凡人,遠離了凡人的快樂。

樂天而合群的愛因斯坦,亦會在自傳中寫下這樣的話:我實在是一個“孤獨的旅客”,我未曾全心全意地屬於我的國家、我的家庭、我的朋友,甚至我最為接近的親人;在所有這些關系面前,我總是感覺到一定距離而且需要保持孤獨——而這種感受正與年俱增。

這群求道者享有世界上最大最純粹的快樂,但這多半也是他們所剩無幾的樂子。因為過高的天賦、對自身理念的執拗而郁郁終生、陷入瘋狂乃至自殺的科學家,並不少。

王崎又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真我如一,初心不易’,這一重心持,其實我只做到後一重。我有‘初心’而無‘真我’。”

“初心為何?真我為何?”

王崎笑著搖搖頭,這個問題的答案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他的“初心”,即求得真理那一刹那的快樂。這是貫穿他兩輩子的最大信念,維系前世今生的最強紐帶。只有這一重是不會變的,他始終都是科研者、求道者。

經過蘇君宇的點撥,悟得這一重之後,王崎便“醒”了,不再瘋癲了。

然後,心裏也開始別扭了。

因為,他沒有意識到,他不光是“求道者”,他還是“王崎”,神州土地上,大白村裏的那個小子,那個會為幼年遺憾而痛哭之人。

地球科學家大抵是由“朝聞道,夕可死矣”之心的。他們都可以用激情去燃燒生命,使自身璀璨如夏花。但是,“朝聞道”的前提條件卻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地球,是個不能夠長生的世界!

神州不是沒有“朝聞道”的說法,但這只是一個形容詞。這裏真正的觀念一向是——只有活著笑,才能聞大道。

因為有“靈氣”這個物理量的存在,長生術很早就被發明了出來——這個概念的時間甚至早於神州人族!

地球的學者在求學期間恨不得把睡覺的時間都用作學習,而神州修者卻願意在人世間三階蹉跎數十載時光用於紅塵煉心。這便是因為後者相信——我的時間還長著咧!

今法修強調“真我”,便是強調“生之趣”“生之歡”,強調“大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