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世上本沒有路
在數個小時之後,高狄終於是千恩萬謝的走了。魏滄卻很是茫然。
他鉆出小屋,看著已經過了正午、正在緩緩下沉的太陽。時候既然是初冬,天氣又略帶一絲陰晦,竟是有些蕭索了。
他茫然的在黎京仙院裏踱步。由於黎京仙院乃是西嵐皇宮改的,所以形制古樸,丹爐曲折幽深。對於魏滄來說,這些小路卻是不陌生。當年,他也在這裏打過拳、練過劍、操演過身法——他甚至知道哪些地方可以掉出仙院大陣的操縱節點。
只是,彼時的他還動不得仙院大陣。現在有了修為,卻再沒心思了。
那是孩子,不懂事,只曉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到成為強大修士,現在確實不同了。大家都有了理想,也都為理想付出過代價。
——只是高狄跌進去了,我爬出來了。
魏滄想著。
王崎的“結構”之說,可以明顯感覺與算主的“形式”之說一脈相承,但是卻有明顯不同。王崎再如何乖戾,也不至於在一條自己親手推翻的路上前行。這確實是離宗的新路。
但是,縹緲宮究竟看的道這樣的路嗎?
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似乎在說明這仙院正在走向消亡。更有生命力的學府穢在未來的三五十年裏逐步代替仙院的功能,統一入門試煉的形式也會發生改變——甚至連各大門派招收弟子的方式也是。
很難再有一小撮天才的少年在這裏飛揚青春的故事了,也不會再有一代代榜首的傳奇——如王崎、高狄那般。
但是,神州卻終究會繼續走下去。
不管遇上什麽樣的劫難,不管什麽人放棄,今法仙道都會走下去。
可為什麽高狄感受不到這樣的生命力呢?
魏滄疑惑了。
魏滄想到“未來”,忽然害怕起來了。高狄出現的時候,他心裏確實是有點鄙視的。可現在他所謂“未來”,不也是他自己手制的偶像麽?只是高狄根本就沒有,這個幻象,而他有罷了。
可那又怎樣呢?他的“未來”,終究是王崎許下的。而早在半年之前,王崎就有言在先,他並不保證“結構說”的絕對正確,也表示這注定是一個看不到結尾的工程,以算學發展的速度,或許他們需要經歷一個就算是修士也會感到膽寒的歲月,才能完成——或許幹脆就永遠完不成。
最淒慘的,大概是很快就又有人拋出什麽定理,像王崎否定算主之“形式”那樣否定王崎之“結構”。
不是毫無可能。
那他的追求又算什麽呢?
可他陡然又驚覺了。
他現在能夠想到這一步,是因為王崎半年之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而那些話就證明,王崎早就意識到自己其實是走在懸崖邊緣。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神州人族的認知也在逐漸逼近宇宙的某個界限啊。王崎他的天賦,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不,正是因為他看得到,所以才會比誰都深刻的明白,自己其實是走在懸崖邊緣,鋼絲上頭。
那王崎又是怎樣前進的?
想到這裏,他忽然又有了答案。
真我如一,初心不易。
初心不易。
因為知曉什麽而快樂,因為正確而振奮,因為失誤而懊惱。在沒有邊際的理想當中摸索不存在的道路。
在無限大的夢想後面,就算是空無一物的世界也一定可以飛翔。
因為,這世上本來是沒有路的,有人走過了,就有了路。
“真不像話啊老朋友。”他看著高狄遠去的方向,輕聲說道:“你的初心已經改易了。”
高狄其實不用急的。今法結丹,能壽八百,這是至少。而天生峰與萬木谷開發出的續命手段數不勝數,在原始壽元的基礎上翻一倍有點難度,但上漲五成卻不算太困難。
高狄甚至還有一千年的時間等待。在這些時間,他本可以改換領域,研究算學、生靈等任何一個他感興趣的、對以後的研究有裨益的領域。
他根本就用不著恐慌啊。
如果“存在無法解決的問題”就要恐慌到這種程度,那麽……
“整個萬法門的人,有幾個不用去死一死?”
魏滄毫無知覺的掐斷了一根草木的莖。
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就發瘋,根本就不是求道者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嗎?
——有問題是好事。
——因為,一個學科,問題愈多,其生命力逾強。
這是算主的曾說過的一句話,也是王崎頗為喜愛的一句話。
“真是奇怪啊,我居然差點被帶歪了。”魏滄按住自己胸口:“誰不是不斷的制造新問題然後解決問題呢?誰不是在同時面對為數眾多的問題呢?”
如果是王崎的話,應該會怎麽嘲笑這個昔日的榜首?
“大概是‘這心性也就是個廢物’了吧。”魏滄垂下頭。那統試擂台上的鮮衣銀劍的少年郎的影像,他本來十分清楚,現在卻忽地模糊了。這使得他非常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