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卻聽輕雷過雲巔(四)俠客行

……

邊塞煙塵起,烽火灼血衣。

這裏是荊門關,隸屬趙宋。

逃難的人不斷到來這裏,荊門關前已經有兩座雄關被破,路上無數的人被殺死,亦或是被餓死,俱都化作了累累白骨,永遠躺在那黃沙草屑之中。

黃塵倚著酒館的墻,衣衫襤褸的坐在地上,身邊放著幾壇老酒,懷中抱著一柄灰鞘的刀。

山河將破,姜齊的攻勢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似山洪暴發一般,勢不可擋,那千軍萬馬,鐵蹄錚錚,趙宋這些羸弱的士兵根本無法抵擋。

且戰且退,且戰且退,這天下仿佛都黑了下來。

戰火紛擾,黃塵坐在這黃沙草屑之中,冷眼看著這一切。

是的,黃塵,就是青塵紅塵黃塵的……那個黃塵。

他姓黃名塵,聽著很有書生意氣,亦或是江湖豪氣。

他曾經也是個遊俠兒,也是放浪客,更是覺得大丈夫生在天地,自然要有一番大作為,那恰逢邊關被破,山河動搖,於是他毅然便來了邊塞,欲加入眾軍,抵抗姜齊的惡鬼大軍。

然而讓他失望,在這裏,不僅僅是士兵沒有勇氣,將軍更是沒有勇氣,而百姓根本不信任軍隊,這裏的一切都與曾經的江湖不同。

手中的刀已經很久沒有出鞘,因為這把刀已經斷了。

黃塵在短暫的失意之後,他覺得自己到了這裏,一定要做些大事,於是聯合邊塞的俠客一並去刺殺姜齊的將軍,然而很不幸,失敗了,去的十位俠客,只有他自己活了下來。

不為別的,是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也是怕死的。

曾經縱馬高歌,到如今頹廢難言,曾經也在鄙視過那些貪生怕死的官員,但臨到了自己頭上,卻發現這一切並沒有那麽簡單。

仿佛是示威似的,手中的吳鉤刀被斬斷,他被那姜齊的鬼面大將放過一命,但第二天,他就看見了,與自己一並前去刺殺的那九位俠客,俱都被吊死在了旗杆上。

在邊塞的將軍們中,敢於沖殺的都已經死了,只有窩囊廢活了下來。

包括黃塵自己也是窩囊廢。

他是這麽想的,更是明白,這個國家,沒有救了。

人性的惡處顯現出來,各處都有瘋狂的人,毆打孩童者,奸淫婦女者,引火燒身者,亦有瘋狂崇拜惡神的古怪人,在被士兵擒殺之後露出癲狂的笑。

打不過的,無論如何也是打不過的。

他的眼神冰冷,那當中充斥的俱都是死意,就像是木訥的僵屍,沒有生氣的活著。

他曾經也是俠。

但如今不過是邊塞的一個窩囊廢罷了。

逃難的人不斷從身邊走過,而他仍舊依靠在早已無人的破敗酒樓,身邊放著那些老酒,看著這倉惶逃竄的一幕幕。

“逃吧,打不過了……”

他在呢喃,雙目之中仍舊冰冷充斥死意。

這不是頹然,更不是黯淡,而是……麻木。

頹然的人還可以振作,黯淡的人還可以見到光華,但是麻木的人……很難再喚醒他的熱血。

“逃吧……”

黃塵在自言自語,而不知什麽時候,身邊突然站了一個人。

“都在讓別人逃,你為什麽不逃?”

一個年輕的道人看著自己,那身子微微俯下,而黃塵靠著破爛的木墻,那頭發散著,面上細微的胡茬已經生出,就像是乞丐一般。

“他們逃,我不逃,因為逃沒有用了,反正打不過,都要死,不如早點死。”

黃塵的手扒拉,抓住一壇酒,那仰頭就飲下,當中的酒花並不清澈,充滿了沙土。

他一口氣把那酒水全都喝光,但李辟塵看出了,那大部分的酒水都灑落在了外面。

其實被他喝下去的,並沒有多少。

雙目之中顯化的冰冷神采可以看出他的無奈,李辟塵看著他,搖了搖頭。

黃塵同樣在盯著李辟塵,好半晌,忽然把一壇濁酒向著李辟塵身前推了推。

“道爺,不來一口麽?反正咱們都要死了,不如多喝一點,等到了陰世,可就沒有這麽好的東西了。”

他的語氣毫無波動,面色更是平靜冰冷的可怕。

李辟塵不言語,那也是扯過酒水,在他面前飲盡,而黃塵看他,緩緩開口:“道爺好酒量,不知道如何稱呼?我叫黃塵,咱們互相通個姓名,來日在陰世之中,說不得還能再見呢。”

“不必知道姓名,你叫黃塵,那我就叫青塵吧。”

李辟塵把酒壇放下:“天上天下,青塵仙盡,黃塵俠莽。”

“黃塵俠莽?呵,這天下,俠客本就是無用之物。”

黃塵冷言,那靠著木板,擡頭望天。

“我曾經也是俠客,但從那一次,我被鬼面將軍放走之後,我就不再是俠了。”

“哪裏有什麽俠人會拋下義氣呢,十人行去,一人歸來,像我這種窩囊廢,還能稱呼俠莽二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