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章 山河踏遍天暮老(一)小重山(第2/4頁)

“我們這些凡人,能得見一二有修行之人便已是可誇耀之事,還見得仙家法面,哪裏可能。”

“我唱這歌謠,是說我自己就乃神仙身,我傳音風雪,跨八十裏小重山,指引我歸返二途,道人,你看我一身單薄衫,這人間哪怕大雪至,與我來說,也不過與四月春天仿佛。”

幼伯子對於自己的強壯身軀很是自得,李辟塵看了看他,也道:“確實是一副好皮囊,肉身渾然如金剛,然風雪之寒,不寒在外而是寒在骨啊。”

似乎話中有話,然幼伯子卻全然不覺,他更沒有見到,李辟塵頭顱微微低下,雙目中陰陽之光一閃而逝。

風雪之威寒徹骨,若不懼風雪侵襲,若非身體有異,便是已非活著的生靈。

“幼伯,我請教你,你身上負著的包袱,那裏面裝著的是什麽呢?”

李辟塵看著他,幼伯子拍了拍行囊,笑道:“老酒老酒,這東西,趕得上一頭老虎之大!這裏面放著八十壺老酒,又有幹糧與羊肉,到了這天寒地凍之處,唯這些東西可以用作救命之需。”

“我常年來往於小重山,翻過小重山便是孤江畔,那裏有些個老頭,常年等著我的酒,而這酒又只能在小重山的東方才能買到,八十裏地,茫茫雪原,這山上常年白茫茫一片,少有人能走過,唯我可以。”

“有時候,也在這裏常常遇到被風雪所困之人,我以老酒救他們性命,指引他們尋找安全之地,免得凍死在小重山中。”

李辟塵贊嘆:“幼伯有救人之心,有救人之行,大善,當浮一大白。”

“哈哈,道人要喝酒嗎?”

幼伯一聽便樂了,於是從包裹中丟出一壺酒來,李辟塵穩穩當當接過,把那酒水打開,頓時一股醇香彌漫起來。

兩人邊走邊喝,狂風大雪傷不得二人分毫,只看龍馬馱著那道人,身邊還跟著個莽漢。

翻雲越嶺,走過大雪荒山。

龍馬輕輕嘶鳴,前面的雪地之中出現一個黑影,但走的近了,那黑色變化了白色,只是定睛一看,哪裏是什麽影子,這分明就是一句白骨。

葬在雪山之中,絕望而死。

李辟塵嘆息一聲,而幼伯子此時飲下一壺老酒,而後走了過去,看著那副白骨一只手伸著,似乎要抓住天穹。

他把手中羊皮壺一倒,當中烈酒澎湃而落,盡數澆灌在白骨身上。

“莽莽無歸途,盈盈皆白骨。”

“皚皚雪山怒,悲言化血枯。”

“千金散盡去,到頭作黃土。”

“蒼魂迷妄途,酒落百邪除。”

“大道通天在,前路豈能孤?”

那酒水灌下,幼伯子一腳把白骨的手臂踢翻,大呼道:

“白骨入土!我為你唱誦歌謠,送你上路!若是我日後身死,望你記得今日灌酒一賜,接引我冥海不孤!”

滾燙的酒水與骨徹底沉入雪中,幼伯子又飲下一壺酒,那當中空落落,被他收入大行囊中,而看向李辟塵,道:

“小重山中死去之人,我都有個習慣,像是這樣給他們渡酒,想來去了那陰世神海,也不至於感到孤獨,老酒下肚,即使是死去,身軀仍舊滾燙如初。”

李辟塵聽得點頭,忽然又問:“你知道幽冥海?”

凡人不曉得冥海之說,只認為陰世乃是一塊大土。

幼伯子轉頭,古怪道:“這不是常識麽,幽冥大海寂寥,我自然是知道的,這神話傳說……嗯,也不能說是傳說,這幽冥海啊,可是真正存在的,這可比你這個道人要去尋找的虞淵來的現實。”

“虞淵不可見,但幽冥大海卻是真正存在的地方。”

李辟塵聽他話,便是笑起來:“你既然知道了幽冥大海,為什麽不認為虞淵是存在的呢?”

“幽冥海是死人去的地方,人死了,總要有個去處,有仙人有天神,那自然也有幽冥,你們修行人不老是講陰陽嗎。”

幼伯子笑:“但是虞淵,誰真正到達過?只存在與志怪神話中的地方,哪怕是修行人也都迷茫的很。”

“像是我,就僅僅知道虞淵是傳說中的日落之地罷了,但那裏有什麽?誰說的清楚?虞淵真的是一處河流嗎?還是一處雲山峽谷?還是另外一片大海邊緣?”

李辟塵驚嘆:“你想的真的很多,事實上,我也不清楚虞淵到底是什麽樣子。”

幼伯子又笑:“你連虞淵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就要去尋找它嗎?”

李辟塵開口:“我不知道虞淵,但是虞淵不會動,陰陽之中,陰世靜謐而陽世移動,就如同我們和這副白骨,它已經死去,再也無法復蘇,而我們仍舊活著,在世上看盡絢爛光彩。”

幼伯子摸了摸下巴:“說的也有道理。”

二人行走,李辟塵問幼伯,年至如今,他已翻過多少次小重山,葬過多少尊盈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