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浪淘沙)

那絲縹緲的氣息化入破敗的廟宇,一盞銀燈之上,有無數光景顯化,熠熠的白色火焰照亮了持燈者的面龐,枯瘦的皮膚,蒼老的面容,長長的白須,他步履蹣跚,坐在破廟的門檻中,訴說著什麽是“風燭殘年”。

殘燈舉著盛世的燈火,讓人覺得沉醉,卻又唏噓與淒涼。

破爛的蒲扇放在他的身邊,有幾個雕刻失敗的無臉木雕胡亂的放置在地上,雜草在陰雨天下也顯得格外沒有精神,昏暗晦塵。

唯有一個木偶,是個少女模樣,做的極為精致,但這個木偶,卻放在老人的身後,坐在陰暗中,無法沐浴風雨,更不能見到陽光。

銀燈被老人放在地上,他撿起一個木人,手中有一柄已經沒了多少鋒銳的老刻刀,他就這樣一筆一刀的斬著劃著。

有什麽過不去的呢,都已經這麽多年過來了……

一個千年,對於凡人來說便是十世,而對於他來說,僅僅這一世,也已經要走到盡頭了。

破爛的廟宇後面,那個神像沒了腦袋,陰郁的寒氣散落在雨水當中,老人雕刻著那個木偶,大約過去了三刻,最後的身軀細節被仔細雕琢出來,他放下手上的刻刀,在破廟前方,站著一個沒了腿腳的女子輪廓。

只是這女子之前,還有一個落魄的士子,他紅著眼睛,越過那個女子輪廓,對老人噗通一聲跪拜下來。

“我聽聞這裏有仙,號稱夢老,可讓人回到過去……我帶來了這世上最好的油脂,是南海大鯨魚的油,還請您幫幫我……”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鄭重的放置在地上,夢老的規矩,想要入夢回見過去,便要奉上一盒油脂,不要劣等的油,不可以次充好,否則縱是收了油,也不會滿足來者的願望。

一個千年,夢老見過了許多這樣的人,僅僅只為了一個夢,他們有的,或是懷才不遇,有的,或是為情所困,有的,或是求道無果,有的,或是家破人亡……

林林總總,不勝枚舉,老人只是負責鑄夢,不負責救人,世間本就是一場虛空大夢,可有些人就是看不穿,永遠活在過去,所以才會來找他,以求心靈上的安慰。

他們往往對於未來無能為力,並且又已經對當世失去希望,過去才是他們記憶中最完美的地方,或許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完整的,美好的人生,就在夢中成為他們想成為的人,最後再毫無痛苦的死去……

這是很好的。

只是夢老覺得這總是有些悲哀。

所以他每次都會說同一句話,這一次,也不例外。

“黃粱夢短,不過朝夕一幕;天長路遙,此世尚還很遠。”

他會對這些來者告誡,然而往往,這些來者都不會聽他的勸告。

於是他把手中的木偶交給對方,那士子感恩戴德的收了下去,隨後身軀開始變得虛幻,最後緩緩沉入夢鄉,與那木偶合二為一。

無臉的木偶,漸漸變成了那個士子的模樣,他將在夢中完成他的未來,見證他自己的輝煌,最後在虛幻的歡呼聲中,無聲無息的逝去。

這樣的人很孤獨吧,夢老看著那個女子的輪廓,心中是這麽想著的。

就像是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遠客一樣孤獨。

冥冥中有聲音在和他交談,老人搖了搖頭,顫抖著,佝僂的背脊彎曲,他的前額觸地,拜了三拜:“小老兒,法力不濟,不能為您施夢。”

女子輪廓晃動了一下,如同水波泛起漣漪,而後從原地漸漸消失無蹤。

春雨停止,陰雲下有光輝照破,如萬千金柱,順著瓦梁的縫隙,搗穿了破爛的山廟。

暮仙人帶著那個孩子出現在這裏。

他望了望那女子輪廓消失的地方,嘆息了一聲:“你想要尋找什麽呢,洛神啊,三千年前的人間,並沒有你留下的痕跡,五萬年的風雨早已落幕,五萬年前的月光也已經消亡,你還在追尋什麽呢?”

“是不願意見到我,還是懼怕這些由你而誕的子嗣之天?”

暮仙人的聲音並沒有避諱誰,那個之前折紙船的少年知道身邊的人並不是尋常的行客,他跟著來了,要求和暮仙人同行,本來沒有想到會同意,卻出乎意料,對方答應了他,並且帶著他一路行到這裏。

漫長的路途,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走到了。

孩子也驚嘆於這種仙術,渴望著有朝一日也能飛天遁海,他自生下來就從沒有出過那個村子,所以他極度向往江畔外面的世界。

東皇曾經在大山深處遇到過同樣渴望見到紅塵的孩子,當時以一場大夢圓了他的夢想,如今又遇到了另外的,擁有相同願望的孩子,卻一反常態,帶上了他。

不為其他,只是因為這個孩子……他之前折的紙船,並不是尋常的東西。

此後之說,皆當後話,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