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3/8頁)

夏中和這時已看出了陶學珊情況不對,扯了扯尚德全的衣襟,悄聲說:“尚書記,我看就讓陶鄉長他們回去吧,畢竟已是兩天兩夜了。”

尚德全不聽,手一揮,對縣委宣傳部的小劉說:“還是讀報,把《90年代平川人民的歷史使命》再讀一遍。”

一聽說還要無休無止地讀報,房村鎮鎮長蔣鳳鳴忙說:“等等,等等,我的思想覺悟提高了,肯定提高了,讓我再打個電話給房村,我估計我們白書記把款子和民工都落實得差不多了。”

為了便於同志們提高覺悟,尚德全的服務是周到的,小小的會議室裏,臨時安裝了三部電話。

蔣鳳鳴接通了房村,帶著哭腔對那個白書記說:“老白,咱可是多年夥計了,是不是?工作上一直配合得不錯,是不是?這回你老兄可別玩我呀?我這思想覺悟再不提高,你就準備擔架吧!好,好,一切就看你的了。”

放下電話,蔣鳳鳴有了笑臉,對尚德全說:“尚書記,我們房村沒問題了,白書記馬上過來,民工全組織好了,款子也差不多了,今天上午就過來。你看會我是不是就開到這裏了?”尚德全還沒表態,夏中和先表了態:“蔣鎮長,你可以走了。”尚德全雖說不樂意,可因為夏中和已表了態,只好揮揮手放行。

蔣鳳鳴出了會議室的門,一鉆進自己的破吉普車裏,倒頭就睡著了,而房村的以資代勞款直到三天以後也沒送來。房村的蔣鳳鳴和白書記破天荒頭一次欺騙了黨,欺騙了組織。

就在蔣鳳鳴的破吉普馳出縣委大院時,會議室裏出了事:張王鄉59歲的老鄉長陶學珊在瑯瑯讀報聲中昏迷過去。更嚴重的是,對陶學珊的昏迷,誰也沒發現。尚德全在打盹,夏中和在打盹,大家便以為陶學珊也在打盹,待得尚德全點名要陶學珊談認識時,才發現陶學珊已咽了氣。

尚德全的臉一下子白了,加上自己也熬了兩天兩夜,氣力不支,在張羅搶救陶學珊時,眼前一黑,也暈了過去。

史無前例的漫長會議到此全部結束。

據後來市委調查證明,這次會議竟長達56小時零45分。

四天以後,以蔣鳳鳴為首的六個鄉鎮長聯名向市委書記吳明雄和主管紀檢的副書記肖道清告狀,要求中共平川市委嚴肅處理違反市委工作精神,逼死人命的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

最先看到告狀信的不是吳明雄,而是肖道清。吳明雄當時不在平川城裏,而在大漠河沿線巡視。肖道清的電話打到大漠,吳明雄已驅車去了雲海。肖道清的電話追到雲海,吳明雄又去了泉山。吳明雄是在泉山縣水利工地的誓師大會上,在一片彩旗和雪花共舞的天空下接到肖道清打來的電話的。這時,南水北調一期工程已全面開工,從大漠縣到泉山縣的大漠河沿線約600裏戰線上,143萬民工已披星戴月進入了改變自己歷史命運的決戰戰場。

冒著大雪,吳明雄在臨時架起的露天主席台上代表市委、市政府發表講話,各縣市的河工工地上都接了高音喇叭。開始時,吳明雄基本上是在讀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後來就脫稿講了起來。

吳明雄說:“同志們,我們今天所從事的這個南水北調工程,是事關我市1000萬城鄉人民生存和發展的歷史性工程,是利國利民、惠及子孫後代的長期戰略性工程,市委、市政府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上馬的。上馬之後,我們就沒有退路了,只能不惜流血流汗幹好它?三年之內,一定要讓大澤湖水百年不斷、千年不斷地流進平川城,流進我們大漠河兩岸28000千平方公裏幹渴的土地,從根本上改變我們這代人和未來幾代人乃至十幾代人的生存狀況。這對大家來說,對我們143萬民工同志來說,意味著什麽呢﹖意味著一種責任,一種奉獻。”

雪很大,隨行的市委辦公室主任給吳明雄和站在吳明雄身邊的陳忠陽打起了傘。吳明雄一把推開了,很不高興地說了一句:“把傘拿走,大家都在雪地裏站著,我們搞什麽特殊化?”

正對著話筒,這題外話主會場和分會場143萬人都聽到了。

吳明雄迎著風雪,繼續說:“確實是奉獻呀,同志們?我們今天還很窮,政府很窮,大家也很窮,我這個市委書記知道,那幾十塊錢的以資代勞款是大家在手心攥出汗才拿出來的。我們機械不足,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大雪天裏,要人挑肩扛,把一方方泥土從幾十米深的河道裏挑出來,扛出來。苦不苦﹖很苦,很苦。我早說過,世界上再苦的活,也苦不過我們的河工了。可同志們記住,我們的肩頭挑著的是未來的幸福,我們肩頭上扛著的是歷史的責任,後世將會因為我們今天的奉獻而感謝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