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7頁)

史宇寒不知一個紀檢組長還有這個能耐,可促成市長選舉大勝,說:“你又不是市人大主任,甫迪聲選市長,你怎麽插得上手?”喬不群淡然而笑,說:“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現如今的事情是說不死的,復雜著哩。”史宇寒說:“誰不知道市長選舉只是個形式,無非按事先設計好的程序,到會上去走走過場,還能復雜到哪裏去?”喬不群說:“哪有你說的這麽輕松?三兩句話也沒法給你解釋清楚,你就別管這個閑事了。反正多替領導留點神,操點心,為領導效了力,圓了場,把事情辦好了,領導自然會領你的情。”

史宇寒不再饒舌。

兩人正無鹽無油地聊著,有人敲門進來,原來是提案處處長盛少山,手上還提著一個禮品袋。喬不群考慮新年大節的,不好拒絕人家,只得隨史宇寒接在手上,說:“盛處長來玩就來玩,還客氣什麽?”盛少山說:“一點小意思。一年才一個春節,空著雙手,就顯得對領導不尊重了。”喬不群說:“咱們是兄弟,何言領導?”

主客坐定,史宇寒給盛少山遞上熱茶,將瓜子和水果盤移到他面前。盛少山欠身謝過,喝口茶水,說:“還是領導家裏茶水好喝。什麽名茶?”喬不群正想實話實說,史宇寒先答道:“是不群安徽朋友來桃林出差送的,說是時下最盛行的名茶。茶葉盒不知弄哪去了,我又不懂茶道,已想不起什麽品牌,不知不群還記得不?”

本是下面縣裏人送的本地產普通毛尖,史宇寒卻說得這麽神,大概是覺得丈夫做了局級領導,家裏茶葉太差,沒有面子。喬不群不好道破,哼哈著敷衍過去。盛少山又贊揚了幾句水果,說些過年方面的客套話。之後再也找不到其他動聽入耳的話題,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只得一個勁去剝瓜子。

也怪不得,喬不群跟盛少山不鄉不友,不朋不黨,不親不密,平時沒有來往,自然不容易找到共同語言。盛少山不尷不尬的,只好努力在臉上布置些笑容,也不管那笑容生硬如石。喬不群也挖空心思,努力想找些廢話,打破沉默和尷尬。這有點像去地上找針,沒話要找出話來,還確實不太容易。

幸虧無意間看到墻上掛歷,正是盛少山送的。當時喬不群還住在處級樓裏,覺得不錯,搬家時順手帶了過來。如今已翻過新的一頁,上面是幅牧牛圖,背景為斜陽古樹,小橋流水。一旁仍是首五言小詩,還有些意思: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走,橋流水不流。這是南北朝時善慧禪師的一首反語偈,流傳甚廣。手空著偏說拿了鋤頭,本是步行卻道騎在水牛上,人經過橋上時,竟然是橋流,不是水流。在這裏,時空已倒錯過來,常規完全被打破,一切都是顛倒的,超現實的。

喬不群借題發揮道:“感謝盛處長送的掛歷,有空看看上面的畫,讀讀上面的詩,真是種享受。比如這首偈語吧,我就特別喜歡。記得大學讀研那陣,哲學和文學領域正時興後現代和魔幻現實主義的東西,當時感到很新鮮。見了善慧禪師這首偈語,才知洋人那點把戲實在算不了什麽,咱們一千五百年前就有了後現代和魔幻現實主義。”盛少山忙奉承道:“還是喬組長大知識分子,文化高,學問好,詩畫造詣深,看得出裏面的深遠意義。哪像我粗人一個,不知畫,不懂詩,這些畫呀詩呀的,到我眼裏,跟地上牛糞和墻邊螞蟻沒任何區別。”喬不群笑道:“牛糞和螞蟻也可以入詩入畫。文學和藝術說穿了,無非就是生活的再現,不管這再現是直接的還是變形的。有些人卻故意說得那麽高深,這流派那主義的,弄得天花亂墜,不過是愚弄人家的同時,也愚弄愚弄一下自己,大家一起湊個熱鬧。”

說到這裏,喬不群暗暗有些後悔了。盛少山不是文聯的,也不是社科聯或文化局群藝館的,你跟他說這個玩意兒幹嘛?是不是故意賣弄學識?轉而又想,不賣弄學識,又賣弄什麽好呢?難道還去說張局長長,李處長短?說張長李短,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得先看看對象和場合。一個圈子裏的,說說無妨,那是互通信息,交流經驗。不是一個圈子裏的,最好小心點,別看話沒長腳,有時跑起來比火箭還快,說得文化點,叫不脛而走。

這大概也是歷來有在商言商的說法,卻從沒聽人說過在官言官。也許商人本是做買賣的,可以明碼標價,討價還價,在商言商實屬正常。官場含蓄得多,不好什麽都拿來放在嘴上。也做買賣,可這買賣往往做在光線不太強的地方,就是明碼標價,也不太看得清楚價格牌。討價還價也羞於啟齒,只可意會,沒法言傳。官場也就格外忌諱在官言官,大家見面時,說說段子,侃侃麻將,談談股市,或是笑話笑話女人,實在是明智之舉。研究研究文學藝術也未嘗不可,酸是酸了點,至少不犯忌,無需擔心禍從口出。見喬不群有些走神,盛少山覺得該走了,站起來,準備告辭。看在墻上掛歷的份上,又是新年第一天,喬不群禮貌地送客至門邊。望著客人下了樓道,才退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