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11頁)

楊登科琢磨著也是的,誰吃了豹子膽,敢拿領導來開心?於是臉上堆了笑,連聲謝過胡國幹,出了司機班,腳底生風,往樓上直竄。

這天康局長看來還清閑,楊登科走進局長室時,他正手握毛筆,在舊報紙上筆走龍蛇。那字確實不好恭維,但楊登科為了開上單位的車子,還是小聲贊揚了兩句。康局長無意於楊登科廉價的吹捧,放下筆,然後將寫了字的報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手一擡,說:“把門關上吧。”

楊登科聽話地過去關了門。心裏暗自高興,這事看來成了。

可轉過身時,卻見康局長的臉拉長了,無頭無尾冒出一句:“楊登科你要幹什麽?”楊登科望著康局長,一時沒能弄明白這話的確切含義。康局長不再多說別的什麽,從抽屜裏拿出一樣東西,往桌上一放,說:“你拿走吧。”

正是那個大信封。

楊登科像從沒見過這個大信封似的,頓時就傻了。半天才覺得腦袋裏嗡嗡亂叫,像是屋裏飛著無數饑餓得四處亂撲的蚊子似的。人立在地上動彈不得,跟一具僵屍沒有太大區別。

見楊登科沒有反應,康局長又提高了聲音道:“快給我拿走。”

楊登科這才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他走近康局長,低聲囁嚅道:“康局長,我這不是祝賀您生日的嗎?這麽多年了,我可從來就沒給您老人家賀過生日。”康局長說:“誰生日了?你說誰生日了?你少來這一套好不好?”

楊登科還不甘心,以為康局長這是要當廉政建設的楷模,故意做秀給他瞧的。如今有些手中掌點權力的人最擅長的就是做秀,他們總是正話反說,或者言在此而意在彼,如果僅僅從字面去理解他們做出來的秀,往往不得要領,甚至適得其反。好在常在權力跟前晃動的人悟性也變得越來越高,領導做秀時還能心領神會,得其精髓。楊登科不想讓康局長將自己看作是大木瓜,這才麻著膽子說道:“12月22日不是您的生日嗎?”

不想楊登科這句話一出口,康局長臉都紫了,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像是纏在老樹上的枯藤。只見他在桌上重重地連拍數下,咬著牙根吼道:“這簡直就是放屁嘛!是誰放的屁?你說說,是誰放屁說我是12月22日的生日!”

楊登科嚇得往後直退,又結結巴巴分辯道:“我可是在報上看到的。”康局長說:“報上也是放屁!報上放的屁更臭,臭不可聞!”

楊登科再也不敢吱聲了,一把抓過桌上那個大信封,往懷裏一塞,落荒而逃。康局長不收自己的錢也就罷了,他隨便找個什麽理由都說得過去,可他為什麽要發那麽大的火呢?是疾惡如仇?是痛心疾首?是怕手中鈔票多了咬手?好像都不是。現在是金錢社會,不可能有太多的人會對鈔票懷有那麽大的敵意。何況康局長也不是沒收過局裏人的錢。比如辦公室主任吳衛東和政工科蔡科長,楊登科就聽人私下說過,陳局長下去後,他們除了市工作組進駐農業局時對陳局長落井下石外,同時還給康局長送過大錢,康局長並沒將錢退給他們,而是讓他們保住了原來的位置。楊登科不知道自己犯了康局長什麽大忌,百思不得其解。

來到樓下,楊登科不敢回司機班,直接出了農業局。他知道此時自己這個狼狽不堪灰頭土臉的樣子,一定不怎麽中看。

一時不知往何處去才好。回家吧,還沒到下班時間,家裏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呆著很是無趣。找個人一吐心中塊壘,好像偌大一個城市並沒有個真正能說得上話的朋友。跟鐘鼎文倒是還投機,只是他忙忙碌碌的,哪有空陪你說話?楊登科只得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想起幾個月來的遭遇,想起自己一個大男人,不讀電大前天天給領導開車,也算是領導身邊的紅人,讀了兩年電大後,竟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想重操舊業找部車開開都不可能了,心裏沮喪得不行,恨不得一頭撞到墻上,將自己了結算了。

想自己一個小人物,別的大事難事做不來還情有可原,可拿著現成的錢都送不出去,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不中用的東西麽?

這麽自責著,楊登科不覺上了一座天橋。越過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望向遠處空曠的街口,天邊彩雲如錦。楊登科撫欄而立,仰天長嘆了一聲。良久低首,發覺自己已是淚眼婆娑。

最後楊登科還是悄悄抹去臉上淚水,離開了天橋。他還下不了從天橋上栽下去的決心。

蕩了一圈,又回到了市中心,這才發現到了醫院門口。猛然想起猴子來,也不知他老婆的病怎麽樣了。楊登科覺得自己太對不起猴子了,他老婆住在醫院,上門借錢,連個借字都沒讓人家說出口,就把他打發走了。楊登科下意識摸了摸身上那個八千元的大信封,心下暗忖,這錢反正送不出手,何不借給最需要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