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4頁)

雖然已經兩年多沒摸方向盤,但楊登科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份獨特的感覺,覺得做個司機還是挺爽挺有意思的。至少比整天無所事事實在多了。

也許是時值中午的原故,街上車來人往,熙熙攘攘的,一派繁忙景象。楊登科竟在如織的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好像是電大教過自己班中文的姚老師。

楊登科慢慢將車靠過去,細瞧果然正是姚老師。於是把頭伸出窗外,姚老師姚老師地叫起來。姚老師開始沒聽到身後的叫聲,不理不睬的,只顧走自己的路。楊登科就超到姚老師前面,打開車門,回頭大聲喊道:“姚老師,不認識我了?”

這回姚老師終於看見了楊登科,將腋下的一捆紙軸夾緊點,說:“哦,原來是小楊。”楊登科說:“姚老師您要到哪裏去?上車吧,學生送送您。”姚老師道聲謝,說:“你走吧,我到前面的圖書館去,不遠了。”

就像開出租車的司機,整天沒碰上客人,好不容易逮住一個,怎肯輕易放過?邀了幾句,見姚老師還是不上車,楊登科幹脆從車上跳下來,強拉硬拽將姚老師弄進了車門。

姚老師很是高興。他只知道學生對自己這麽客氣,卻不知道楊登科是在付出了那麽大的努力之後,今天才終於開上了這部破面包車的,說:“小楊你也太熱情了。”楊登科說:“這是應該的嘛,好難得在街上碰上老師一回。”

寒暄過後,楊登科瞥一眼姚老師仍然夾在腋下的紙軸,說:“姚老師您那是什麽?”姚老師說:“市書法家協會準備在圖書館辦一個書法作品展,我去瞧瞧,順便把自己寫的字帶過去。”楊登科說:“姚老師的字可是咱們貴都市的驕傲,只可惜學生愚笨,不然也跟姚老師學上幾招。”姚老師說:“慚愧慚愧,雕蟲小技,自娛自樂而已。”

到了圖書館,楊登科要跟姚老師下車去看展覽,姚老師說:“還在布置場地呢,亂糟糟的,怕是插腳的地方都沒有,還是開張後你再來光臨吧。”楊登科也就沒再下車,問了開展時間,道了再見,掉轉車頭,出了圖書館。

終於有人坐了自己的車,楊登科心裏說不出的舒展,回九中的路上,不禁哼起流行一時的李清照的《一剪梅》來: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哼上兩遍,就到了九中。下車後正要上樓,忽瞥見窗玻璃上有一個汙漬,又轉身開了車門,拿出抹布,小心將汙漬擦去。

邁進家門,聶小菊已做好中飯,正在桌上擺碗筷。桌旁還坐著一個人,竟是猴子,見楊登科進了屋,忙起身打招呼。楊登科想起猴子老婆住院借錢的事,至今還深感內疚,以為猴子再也不會理睬自己了,今天他上了門,心裏也好受了一些。

兩人說話的當兒,聶小菊已端上好幾個熱氣騰騰的碟子。她大概也為那次沒借錢給猴子問心有愧,今天特意做幾個好菜彌補彌補。楊登科對聶小菊的表現還算滿意,拿出兩瓶好酒,跟猴子對飲上了,一邊注意了一下猴子臉上的氣色,他比老婆住院那陣瘦了些,但卻少了憔悴和憂郁,看來他已從中年喪妻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幾杯下肚,兩人都有些面紅耳熱了,猴子說:“登科你那次到侯家村去看我,我剛好沒在家,回到村裏才聽鄰居說起。真對不起了。後來我一直想來感謝你的,卻總是閑不下來。”

楊登科想說自己是專門去給他送錢的,可這已是廢話,提它何用?也就不多說什麽,力勸猴子喝酒。猴子刹不住話頭,說:“我掰了一下指頭,貴都市幾個戰友裏面,還是登科你混得好啊,堂堂國家機關公務員,我們都羨慕死你了。”

猴子此話倒不假,在他們幾位復員回了農村的戰友面前,楊登科的確算是風光的了。想起自己在單位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司機,不像那些局長科長們可以人前人後地耍派頭,卻同樣端著鐵飯碗,旱澇無憂,衣食不愁,比起還在農村苦煎苦熬的戰友要強多少有多少。

人也是怪,比上不足時,氣不順心難平,比下有余時,優越感就無緣無故地冒了出來。優越感其實跟壯陽藥差不多,於身體無補,卻能提神。不過楊登科不想在猴子前面顯示自己的優越感,說:“一個小小司機,無職無權,跟過去的轎夫有什麽差別?”

猴子有些微醺了,望著杯中之物,搖了搖頭,嘆道:“這樣的轎夫,也不是誰想做就做得上的。在我們這些土農民眼裏,你這是大貴人了。登科你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如今做個農民不易啊,農副產品不起價不說,推車瓜挑擔菜進城,腳跟還沒立穩,什麽工商稅務城管環衛街道辦事處一哄而上,連帶著紅袖套的老婆婆老爺爺也來湊熱鬧,不是這稅就是那費,說是執法,其實跟攔路搶劫又有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