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陸百裏沒食言,出院後就把那8萬元醫藥費的撥款單給組織部開了出來。

陸百裏沒把撥款單交給鐘開泰,而是直接給了嚴部長。陸百裏瞄準了嚴部長在部長室便找來了。當時部長室只有嚴部長一個人,陸百裏一進去就輕輕把門掩上,畢恭畢敬喊了聲嚴部長。

有次嚴部長去財政局考察班子時,剛好是陸百裏搞的接待,所以嚴部長認識他,加上部裏又有要錢的報告在陸百裏手上,嚴部長對他的印象便更深了一層,於是很客氣地請他坐。陸百裏欠著身子,用半邊屁股挨著沙發,滿臉感激地說:“嚴部長您那麽忙,還時刻惦記著我,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安。”

嚴部長一時就蒙了,有些不知所雲。不過像嚴部長這樣的領導,城府是很深的,輕易不會讓疑惑浮現在臉上,何況嚴部長也看得出來,陸百裏一臉的真誠。所以嚴部長始終含而不露地微笑著,沒有打斷陸百裏。陸百裏之前還有點緊張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不失時機地從身上拿出那張撥款單,雙手遞給嚴部長,說:“這是科裏給組織部撥的醫藥費。現在財政確實太困難,又正處在公費醫療保險改革的特殊時期,只能先解決這一點,以後再另想辦法。”

見是撥款單,嚴部長當然高興,一連說了幾句感謝的話。陸百裏也就見好就收,退出嚴部長的辦公室。

陸百裏就這樣跟嚴部長接觸上了,而且日漸頻繁。組織部長是易地為官,嚴部長同樣是外地人,老婆又沒調過來,夫妻倆經常搞鵲橋會。陸百裏竟然能夠探聽到嚴部長的行蹤,給他聯系比組織部更好的小車,方便的時候,甚至自己跟車陪同,為嚴部長的吃住做十分周到的安排。

見陸百裏機靈能幹,嚴部長非常滿意,後來有什麽事情,還會主動找陸百裏。比如碰上節假日,閑下來沒什麽事可做,回家又嫌時間匆忙,嚴部長便撥打陸百裏的手機,約他見面。陸百裏自然腳打蓮花落,飛快地來到嚴部長身邊,一起散散步,打打牌,或者找個山清水秀、僻靜無人的地方,一邊揮竿垂釣,一邊聊些在別的場合不好說的話題,讓一份被官場和復雜的人際關系攪得有些煩亂的心境得到暫時的休憩。

這樣一來,兩人的感情也就越見深厚。

後來市委統戰部推薦一批民主黨派和黨外人士進市直機關任副職,名單送到組織部,嚴部長見上面少了一個人的名字,就打電話給統戰部長說,據說財政局有一個叫陸百裏的不是黨員,人品和工作能力都不錯,財政局的領導班子裏面又沒有黨外人士,怎麽推薦名單上沒有陸百裏?

統戰部長也是部長,而且還是市政協專職副主席所兼,但部長與部長是有區別的,統戰部長推薦的名單,組織部長沒點頭,那便是一張廢紙。所以嚴部長一個電話,統戰部長立即派人到財政局摸了一下底,把陸百裏的名字補了上去。嚴部長這才主持召開部務會,通過了部分名單。陸百裏雖然是副科長,到副局長那一級,中間還隔著一個正科的台階,但機關裏的領導班子,根據規定要按比例配備黨外人士,黨外人士又不夠,免不了要越級安排,陸百裏也就按慣例順利入圍。接下來只等市委常委會討論通過了。

得知這一佳音,陸百裏心裏很受用,讀中學時老師教的那個塞翁失馬的成語突然回到了他的腦海裏。他心想,當初費盡心機入不了黨,正科長的位置因而一直輪不到自己,沒想到如今卻恰恰因為沒入黨,竟然歪打正著,有了做副局長的機會。

鐘開泰負責辦公室後,要在部務會上作記錄,對陸百裏被推薦做財政局黨外副局長的事當然清楚得很。他仿佛蒼蠅入喉,渾身不自在起來。他想都沒想到,東方曉捏造嚴部長的信,原是想糊弄一下陸百裏,誰知這小子卻拿雞毛當令箭,順著竿子往上爬,竟把那張8萬元撥款單直接送到了嚴部長手上,從此跟嚴部長掛上了鉤。這樣一來,當事人鐘開泰就與那8萬元撥款單沒有多大關系了,本來要以此為自己的進步鋪一條陽光大道的,到頭來卻白白為陸百裏忙乎了一番。

時間一天天過去,部裏好像還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鐘開泰有進步的可能。

鐘開泰的心理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這種失衡又慢慢升級,最後成了一種拂之不去的情緒。這種情緒有兩個字可以勉強概括,那就是氣憤。鐘開泰氣憤自己就這麽被陸百裏耍了,還找不到回擊陸百裏的手段。

由於心頭籠罩著這氣憤的陰影,鐘開泰竟至於寢不安、食不甘的地步。人也變得很憔悴,一張臉像懶婆娘屋裏的抹布,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頭發仿佛被秋霜打過,一抓一大把,一下子似乎就老去了十歲。組織部的人見他那苦大仇深的樣子,以為他又得了病,紛紛勸他去醫院查查,諱疾忌醫是會吃大虧的。有人還開他玩笑說,鐘主任你可得愛護自己的貴體喲,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那不要給我黨我軍造成重大的無法彌補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