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4頁)

整個暑假,陶陶老是去關隱達的宿舍玩。陶凡臨時要找關隱達,也是陶陶爭著去報信兒。林姨看出些意思了,就問陶凡:“老陶,你不覺得陶陶有些怪嗎?她平時可是傲氣得很啊。”

陶凡說:“陶陶也大了,由不得我們了。我看哪,關隱達這小夥子人還不錯。”

林姨笑道:“這麽說,你同意他們了?”

陶凡說:“沒影的事,說說就說說,還當真?小關倒是個好苗子。再過一年半載,我會考慮讓他下去鍛煉一下。陶陶這孩子,也不知道上進。我想讓她繼續學業,她只想早些出來工作。我讓小關專門找她談了,她就是這個意思。”

林姨微嘆道:“女兒家,有個吃飯本事就行了,隨她吧。”

那天吃過晚飯,陶凡突然想起要去辦公室。陶陶忙說:“爸爸我去叫關哥。”

陶凡望著夫人笑笑,回頭對女兒說:“我只是去處理幾個文件,用不著叫小關。”

陶陶說:“有他在身邊,你方便些。我去叫他吧。”

陶凡摸摸女兒的頭,笑道:“你就去吧。你叫小關去辦公室,我不在家裏等他了。”

陶陶說得那麽急,鉆進房間卻半天沒出來。等她出來了,爸爸早走了。陶陶換了件漂亮的裙子,眼睛不敢望媽媽。媽媽就當什麽也沒看見,只吩咐說早去早回。

陶陶下山走得不緊不慢,怕汗濕了裙子。望見了關隱達的宿舍,她胸口就咚咚地響。敲了門,聽得關隱達應了聲,門卻半天才開。原來關隱達才洗完澡,剛換好衣服。

“陶陶,你坐吧,我先洗衣服。”關隱達望著陶陶,憨憨地笑。

陶陶說:“你沒時間洗衣服了,我爸爸在辦公室等你。”

關隱達說:“好吧,我回來再洗。”

陶陶說:“你去吧,衣服我替你洗。”

關隱達慌了:“這怎麽行呢?”

“怎麽不行呢?”陶陶說罷就搶過了臉盆。

關隱達紅了臉笑道:“那就謝謝你了。”

關隱達剛準備走,陶陶又說話了:“我明天回學校了。”

“明天?一個暑假真快。”

“這個暑假我哪裏也沒去玩,一晃就過去了。”

“等你爸爸去省裏開會,我來看你。”

“你一個人去看我,還是跟我爸爸去?”

關隱達玩笑道:“跟著你爸爸,伴君如伴虎。我敢開小差?”

陶陶突然低了頭,遞了個紙條給關隱達。關隱達只覺手心火辣辣的。他下樓走了很久,不敢打開那張紙條。晚風吹在臉上,軟得像錦緞。

人生真是奇妙,很多不經意的事情,也許正是神秘的暗示。五年前的某個淩晨,關隱達正在招待所後面的林子裏做鍛煉,忽聽得哪裏傳過說話聲。透過林子望去,只見一輛黑色轎車裏鉆出個中年漢子。馬上又有位夫人領著一個少女下了車。張兆林同地委組織部長正圍著那位中年漢子握手。那位少女雪白而文靜,大人們正在寒暄,她便漫不經心地四處打量。她往林子方向張望了好一會兒,關隱達以為她看見自己了,忙轉過身去。

吃過早飯,關隱達才聽人說,上面派了位地委副書記來,叫陶凡。這位地委副書記,正是關隱達清早看見的中年漢子。過了兩天,關隱達就成了陶凡的秘書。他猜想那位少女肯定是陶凡的女兒,卻很長時間沒見著她。直到陶家搬進桃嶺,關隱達才不時在他家庭院裏見到她。聽林姨叫女兒名字,關隱達才知道那少女叫陶陶。陶陶正上著高中。她喜歡坐在庭院裏的石頭上看書,隨外人怎麽進進出出,她的頭總不會擡起來。越是不見她擡過頭,關隱達就越是想看清她的臉。她卻總讓他看不清,神秘得像位仙子。他見過她很多回了,仍想不起她的輪廓。有時候,他無端地想起陶陶,頭腦中只是一片模糊的白。

有個秋日的午後,關隱達同陶凡坐在庭院裏談書法。林姨端了西瓜上來,說:“別光顧著說話,口都幹了,吃西瓜吧。”關隱達正客氣著,突然感到左臉癢癢的,像有只蝴蝶在上面撓。他偏過臉去,見陶陶正坐在他左邊的石頭上,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他胸口猛地空了一下,那一刻,耳朵也聾了,眼睛也花了。陶陶也紅了臉,忙埋下頭去看書。

記得那是星期天,陶凡難得有個清閑。兩人聊了會兒,來了興頭,就鋪開紙來寫字。陶凡總把筆塞給關隱達,說你露幾手吧。陶凡的哈哈打得越響亮,林姨臉上的笑容就越慈祥。關隱達想林姨那樣子就像自己的母親。陶凡全神貫注寫字了,就沒人出聲。草蟲吱吱,清風不言。

關隱達上了辦公樓前的台階,終於忍不住了,就著路燈打開了紙條。見上面一句話也沒有,陶陶只寫下了她大學的通信地址。

關隱達頓時腦子嗡嗡作響,胸口怦怦兒跳。他明白陶陶的意思,可他卻想起了另外一個姑娘。那是他的大學同學肖荃。大學四年,他處得最好的女同學就是肖荃。同學們都把他倆看作一對兒,但他倆誰也沒點破那層意思。快畢業的時候,他每天晚飯後都同肖荃在校園裏散步。離校前的那個晚上,兩人依然在一起散步。深夜分手時,肖荃突然把個紙條塞進他的手裏。望著肖荃消失在女生宿舍的樓道裏,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紙條,就著昏暗的燈光看看,原來是她家的通訊地址。關隱達聽肖荃無數次說起過她的家鄉,一個靈秀得有些精致的小縣城。當時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分配在哪個單位。關隱達家住鄉下,通訊不太方便,也就沒有把地址留下。他只清楚自己大致的分配去向,卻不知道到底會去哪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