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朱懷鏡同袁之峰一道,去幾個重點國有企業轉了一圈回來,見手邊沒什麽當緊事了,專門向繆明請了假,說回荊都去一趟,動員夫人調過來。他不能不回荊都去,好歹得同香妹說出個結果。這些日子,每到夜晚,兒子的眼睛總在他的床前閃來閃去,鬼火似的。而香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給他,死活都說要離婚。可是為著兒子,他說什麽也不願離婚了。兒子下半年就要上中學了,他打算讓兒子到梅次來上學。讓兒子待在身邊,他心裏會踏實些。誤了兒子,他會終生不安的。

繆明很高興,同意朱懷鏡馬上回荊都去住上幾天,還開玩笑說,不把夫人磨動就不許回來。現在很多從市裏下去的領導幹部,都沒有帶上夫人,被稱做飛鴿牌幹部,遲早要飛的。所以凡帶上夫人一塊兒走的,多少會落得些好口碑。

繆明握了朱懷鏡的手,還拍拍他的肩膀,說:“你負責回去說服老婆,我負責在這幾天內把你的住房安排好了。我同地委辦早說過了,讓他們把你的房子安排好。他們見你夫人反正一時來不了,也就不太急吧。”

朱懷鏡是上午到家的,香妹上班沒回來,兒子待在屋裏玩“電遊”。學校放暑假了。他開門進去的時候,兒子回過頭來,樣子說不上是驚恐還是驚喜,嘴巴動了一下,好像沒發出聲音。他願意相信兒子喊了爸爸,只是自己沒聽清。他放下公文包,站在兒子背後,問兒子好不好玩。他想讓兒子知道,爸爸對“電遊”也很感興趣。心裏卻感到可笑,自己還得在兒子面前逢迎。兒子並不在乎他站在背後,依舊只顧自己玩。他偷偷望著兒子的頭頂,見兒子理著短短的平頭,頭發緊巴巴地貼在頭皮上,很沒有生氣。頭發還有些發枯,就像六月裏曬蔫了的樹葉。

憑他說什麽,兒子總是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兒子終於玩膩了“電遊”,又懶懶地躺在沙發裏看電視。朱懷鏡坐過去,拉了兒子的手。兒子卻觸了電似的,手抖了一下。兒子的手並沒有縮回去,卻冒著汗。朱懷鏡心裏很是窘迫,抓住兒子的手不知如何是好,抓著也不是,放了也不是。

朱懷鏡突然感到背上發了汗,便問兒子熱不熱。兒子沒有做聲,頭木木地搖了搖,眼睛仍瞪著電視。他就勢放開兒子的手,過去開了空調。

可老半天,不見涼快下來。他湊上去,伸手試試,見空調吹出的風沒有一絲涼意,而上面顯示的溫度卻是18℃。他懷疑空調是不是壞了。

這時聽到開門聲,知道是香妹回來了。兒子並不回頭,仍舊看他的電視。香妹見了朱懷鏡,就像沒見著,只問兒子作業做了嗎,兒子只在鼻子裏答應了一聲。

朱懷鏡問了聲:“回來了?”香妹沒有應他,只是過去關了空調。他便知道空調的確是壞了。

香妹進廚房時,問了聲:“你在這裏吃中飯嗎?”她的問話冷冰冰的,沒有叫他的名字,甚至“你”都沒有叫,還把“家”替換成了“這裏”。

朱懷鏡很敏感,心裏哽哽的,只答了一個字:“吃。”

中飯吃得很沒有生氣。兒子那樣子似乎不在乎誰的存在,眼皮總是耷著,長長的睫毛把眼睛遮得嚴嚴的。一家人誰也不說話,只有碗碟相碰的叮當聲。

吃了中飯,香妹去廚房洗刷,兒子進他自己房間去了。朱懷鏡站在廚房門口,想說幾句話,香妹不怎麽應他。他知道這會兒不能說她調動的事,說了弄不好就會相罵。

他便回到客廳,站在廳中央,無所適從。站了一會兒,便推開書房門,立即聞到一股黴味。再一看,發現書房還是他走時的樣子,角落散落著幾本書。那是他四個月前清理書籍時沒來得及收拾好的。書桌上、圈椅上、沙發上、書櫃上,都落滿了灰塵。看樣子,這四個月香妹從來沒有進過他的書房。

朱懷鏡本想獨自在書房裏待一會兒,可這裏臟得簡直沒地方落腳,只好去了臥室。去荊都之前,因為同香妹關系僵著,他多半是躺在書房的沙發上看書、睡覺。與香妹同枕共席的感覺已經很陌生了,甚至這幾個月他很少萌生男人的沖動。可這會兒他真的躺在夫妻倆共同的床上了,關於夫妻生活的所有記憶,一瞬間全部復活了。香妹曾是一位多麽溫柔可人的妻子!

可是,整個中午香妹都沒有進房來。朱懷鏡一個人火燒火燎地激動過後,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直到下午四點多,他才醒來。在醒來的那一霎時,他驚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抖,腦子一片空白。他知道香妹肯定又上班去了,兒子不是在看電視就是在玩“電遊”。他不想起來,躺在床上望天花板。他不知道香妹能否回心轉意。

朱懷鏡這次下了決心,非說動香妹不可。他沒有再去在乎時間,只是躺著。聽見香妹回來了,他也不起床。聽著晚飯熟了,香妹有意高聲叫兒子吃飯了。他還是沒有馬上起床,想等等是否會有人來叫他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