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3頁)

星期天上午我去小車班,丁小槐已經站在那裏。他說:“聽說小袁他們要回來了,我也去看看。”一會兒孫副廳長劉主任幾個人來了,我一看人這麽多,就有點緊張。劉主任說:“擠擠還是能擠下。”我算一算,兩部車連司機八個人,再加上馬廳長和小袁,正好能擠下。孫副廳長說:“怎麽樣老劉?會不會擠了點,還有行李呢。”我望望丁小槐,他趕緊往車邊走去,站在車門口。去不去我是無所謂的,可現在人都站到了這裏,偏偏把我剔出去,實在太難堪了。我希望劉主任說句話,我和丁小槐都不去了。劉主任說:“去去,大家都去,擠一點就擠一點。”我感激地望了劉主任一眼。

聽到廣播的通知,我們都到三號出口去等。孫副廳長走在前面,我也跟著走。我本來跟在人事處賈處長後面,這時丁小槐似乎是無意地插到我前面,在出口前站住了。這倒提醒了我,我發現幾個人按職位自動地排成了一線,劉主任和賈處長還在相讓著要對方站前面。這前後還值得讓值得推辭,就說明這還真是個事。事關自己在圈子裏的定位,說起來也是件大事,滑稽可笑的大事也是大事。我呢,站在第幾是無所謂的,只是丁小槐那根雞腸子實在太細了點,那個前趨的動作也實在太難看了點。我老這麽讓著他,讓起來就沒個完了,心裏有一種明確的沖動逼我不得不去計較,不得不擺出一副寸土必爭的姿態,不得不陪著小人做小人。樹欲靜而風不止,老是想著不屑於也不行,總之我就是沒有辦法扮演一個君子。我打算回去以後厚著臉皮跟劉主任把話說明白了,要他明確一下我和丁小槐到底誰先誰後。醒悟到自己今天竟然要在這些毛細的事情上傷神,又可憐起自己來。不知不覺我就落到了這種地步?

我在車裏憋了一口氣,回到廳裏下了車,我就把路上想好的話對丁小槐說:“還不去醫院?你媽媽好不容易盼來一個星期天,哪裏知道你就這麽忙?”丁小槐用異樣的眼神望著我,顯然沒估計到我會主動來惹他。他笑眯眯地說:“謝謝你的關心,我替她老人家在這裏謝過你了,別人的事也操了這麽多心。”轉身去了。我愣在那裏,心裏對自己說:“還是不行啊你!要挑戰就要把前面幾步棋想好,還要把拉下臉來的勇氣準備好。你行嗎你?”我是君子,我沒有那麽強的心理承受能力,我臉皮薄。哪怕做個小人吧,其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快到年底的時候,丁小槐對我慢慢地好了起來,沒事也找些話來跟我講。這天中午他問我找女朋友有什麽條件,要不要介紹一個。又說到食堂的飯菜太難吃了,吃了這幾年聞了那股氣味就要反胃。我說:“我從讀大學吃食堂吃到如今,都八九年了,麻木不仁了。”他說:“說到吃我們也應該照顧一下自己的胃了,得給它喂點像樣的東西才行。”邀我到外面去吃飯。我對他的提議感到意外,想著等會兒自己搶著付錢就是,於是去了。到了外面我說吃便餐,他說:“難得出來一趟,別讓胃白盼了一場。”領我到美豐酒家,一口氣點了六個菜,紅燒水魚都點出來了,我攔都沒攔住。我說:“兩菜一湯就可以了。”他手一舉說:“吃!錢就是為人服務的,冬天進補,水魚是首選。”我說:“別信酒店老板虛構的神話,水魚有多補我還不知道?”吃著飯他講一些廳裏的軼事,那口氣是大小事情他無所不知。我說:“我天天跟你坐在一起,我就不知道幾件事。”吃到半路我推說去解手,翻了口袋看帶了多少錢,一頓飯要吃去半個月的夥食費了。付賬的時候我早有準備,飛快地把錢遞了上去。丁小槐站起來說:“這是幹什麽?你還不如甩我一個耳光呢。”硬是追到付款台結了賬,把錢退給我。我說:“分那麽清幹什麽?”他說:“今天給我點面子,你有錢了留著下次請我,我也不客氣。”一頓飯吃了他這麽多錢,我心裏挺不是滋味。

過了元旦丁小槐對我說:“明天要評優了,你有什麽想法?”我說:“我才來半年,我能有什麽想法?”他說:“我們辦公室總不能輪空吧?這不是哪個人評不評的問題,是我們大家這一年的工作能不能得到應有的評價的問題。”我想,他莫不是想評自己?可劉主任呢?我說:“我們爭還是要爭一下的,我沒有資格,可劉主任……”他馬上說:“像你這樣的人最好了,與世無爭,有古君子遺風,我們還到不了那種境界。我們當然還是首推劉主任,他如果一定要謙虛,那我們也不能就放棄了,這不是哪個人的問題。”我說:“那樣我們就把你推出去。”他有點靦腆地一笑說:“那怎麽好意思?”我說:“有什麽不好意思?你不要,名額也給別的科室拿去了。”他說:“那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