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第2/2頁)

接下來我和董柳的事情就有點太公式化了,我甚至覺得事情的展開太順利太平淡,沒有阻力就無法使感情的力度得到充分的表現和證實。董柳太相信我,我說什麽都是真的對的,這簡直使我對她產生一種憐憫以至憂慮。如果不是碰上我而是碰上一個玩心眼的人,那她會是什麽命運,還不哄得她一愣一愣的?有一次我對她說:“說真的你猜我讀過研究生沒有?”她說:“讀過。”我說:“說真的我在北京漂了幾年,混不下去了,就冒充研究生回來了。”她說:“讀過。”我說:“你也沒檢查我的档案,我現在跟你說真的,我那幾年在打混混。”她說:“讀過。就算沒讀過也不要緊,但是你讀過。”我說:“虧你碰了我,碰了別人就給騙去了。”她說:“我一個小護士,他騙我幹什麽?”我笑了說:“騙你幹什麽?騙不了你的錢騙你的人,騙不了你的人騙你的感情。”她望著我說:“我就那麽不會看人?”這倒使我覺得非得跟她好下去不可,不然她跌到壞人手裏花花公子手裏怎麽辦?我說:“將來我們沒有房子你可別怪我。”她說:“這不是有一間嗎?已經很好了,我們現在還跟做學生差不多,四個人一間也過來了。”我說:“那你準備跑路,每天來回就是兩個多小時。”她說:“閑著也閑著了。”我說:“我這個人不喜歡當官,對權力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說:“當老百姓的總是多數。”我把自己擔憂的事說出來,在她那裏都不是問題,我索性說:“真的到那天呢,別人都要搞個車隊去接親,還要花車,再擺幾十桌,我們就算了。”她說:“你說算了就算了,你買一套紅衣服給我穿,我要你買的。”我說:“這麽說就沒有障礙了,你今晚別回去算了,反正現在新娘子一百個有九十九個是舊娘子,我們也不能免俗。”她說:“那不行,我就願意做那百分之一。”我說:“昨天我填登記表,在職務那一欄填了科員,括號,享受科級待遇,在婚否那一欄填了未婚,括號,享受已婚待遇。”她抿著嘴笑,連連搖頭,表示不信。那天去登記了,她說:“我這一輩子就歸你了,你不變心就好。”她催我去買紅衣服,我們就上街去了。她還舍不得買太好的,我覺得太委屈她了,我說:“我現在只有這麽大的能力,欠了你的,有一天我會還你的,你相信我。”我說著不知為什麽直想哭,眼淚都流了下來。她掏出手絹幫我擦淚說:“怎麽了你怎麽了呢?這麽多人,怪不好意思的。”說著她自己也哭了起來,用衣袖遮了眼,跑到一個角落對著墻壁嗚嗚地哭,一邊說:“哭什麽,哭什麽,要高興才對,其實我心裏很高興,很高興的。”

董柳把一口箱子從醫院提過來,又買了幾件家具,我們在各自單位發了幾十包糖,就結了婚了。搬來的那天董柳說:“我本來不想找個學醫的,他們把人都看成了細胞,太沒有意思了。”我說:“學中醫的還是把人看成一個整體,不把人分解了來看。”新婚的感受真不知怎樣描述,一會兒覺得很有激情,一會兒又覺得就這麽回事。倒是董柳有一次在事後說:“我怎麽早幾年沒碰到你?”我搞來一張舊書桌放在門外,擺上油鹽醬醋,一把刀一張砧板,再用磚頭墊著擱上藕煤爐,有模有樣地過起了日子。董柳似乎很滿足,到底是女人。我呢,找了很多中醫典籍來看,好久沒有認真看過書了。一天到晚沒有什麽事來找我,也沒有什麽人來找我,我覺得自己像個現代隱士。我在報上讀到一條消息,省文聯主席梅少平放棄了職位,離開省城,到當年當知青的鄉下隱居去了。這條消息給了我一種信心,人家那才叫做境界呢。紛紛擾擾的世界在我看去是空空蕩蕩,地老天荒。這樣我心中更加平靜,跟他不同的只是我隱居在城市罷了。雖沒有結廬山野,又沒有獨釣寒江,可心中沒有掛礙,恬然安然怡然,頗有那麽點大隱隱於市的感覺,也算活出了一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