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2/2頁)

孩子總算平安問世,是剖腹產,取了個大名叫池一波。孩子的出世改變了很多東西,首先就改變了我自己,也改變了董柳。就說我吧,我從小就苦慣了,現在這種不愁吃穿的生活已經足夠。多少年來,我把那些屈從於身體幾個敏感部位的欲求而貪得無厭的人都看成“豬人”,再加上“狗人”,都是動物中的低下者,是我心中極鄙視的。董柳呢,對生活也沒有特別高的要求,別的護士找到有錢的男朋友,穿上漂亮的衣服,她也不怎麽羨慕。可對孩子,這樣就不行了。董柳說:“我自己受一萬個委屈都沒關系,我早就想通了,總比在鄉下好吧。對我一波呢,他受一點委屈我心裏就扯著疼,真的有一根鋼絲在扯著疼,我受委屈就是為了他不受委屈。”這樣,嬰兒搖床,衣服,尿不濕等她都要買最好的,奶粉要買原裝進口的嬰兒奶粉,至少是能恩和力多精,國產品牌她看都不看一下。我說:“外國牌子貴幾倍最多也就是個名。”她說:“我就花錢買這個名,我心裏踏實,沒虧著我一波。”有一次我假說能恩沒有貨,就買了伊利奶粉。她沖著我說:“男人,男人,男人呀!”一定要我馬上去把能恩買回來。又說要買個冰箱。我說:“你也學會趕時髦了。”她說:“這都是起碼的東西,我一波半夜要吃奶,我奶又不夠,臨時沖奶粉,半天不涼,早沖好放在冰箱裏,開水一燙就可以了。”就買了一台萬寶冰箱,擠得房子裏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過來過去都要側著身子。一波晚上愛哭,非要搖嬰兒床才止哭,可樓下的人有了意見。以後一哭嶽母就起來抱著來回地走,一邊哼哼地唱著才行,還不能坐下來,坐下來抱著都哭。董柳說:“你看我一波好敏感,是坐是站他都知道。”我說:“這樣下去怎麽得了,三個大人都不要睡了。”董柳說:“那你的意思是我一波他不該哭,他哭的權利都沒有?誰有權利剝奪他哭的權利?”我說:“孩子是搖窩裏慣壞的,讓他哭兩天,哭了也不抱,他知道沒希望,就不哭了。”董柳答應試試,可真哭起來她還是忍不住,自己爬起來抱著拍著。我說:“孩子你要跟他作鬥爭。”嶽母說:“他剛生下來你要鬥爭他!他是地主還是反革命?”董柳說:“你良心是黑的吧,黑良心的人還知道愛自己的兒子呢。所有的總共全部統統加起來才這麽一個兒子,你還要鬥爭他。你要鬥爭他,我們就鬥爭你!”

董柳存了兩千多塊錢,原來以為孩子生下來可以撐一陣子的,可太多的東西要買,那點錢落花流水般地去了。董柳看見別人用折疊式推車推了嬰兒在外面曬太陽,馬上要我陪她去買一輛回來。我說:“百把塊錢半個多月的工資呢。”她說:“那我不管,別人孩子有的我一波也要有,你別以為他是小孩,看了別人有他沒有,他心裏也懂呢。我偏不信我一波比誰低一些。”我說:“一波他心裏知道什麽,他還會爭強好勝?”她說:“要省我省我自己。”第二天她就去買了一輛回來。為了保證一波的需要,大人的一切都省到了極點。董柳以前去商場,總喜歡去看時裝,偶爾也買一件,現在她看都不看,直奔嬰兒櫃。說起吃的吧,那些肉啊蛋啊我基本上都戒了,端上桌我只象征性吃一點,都省給董柳吃,她要喂奶。董柳的食量一下大了許多,剩多少菜她都全部掃到嘴裏去,一邊說:“發胖了就算了,有些人為保持身材不給孩子喂奶,我真的不理解,還是做母親的人?我要那麽好的身材幹什麽,只要我一波身體好就好。”

我從來沒有感到過錢是個這麽有用這麽重要又這麽好的東西。以前我想著錢除了滿足那幾個敏感部位的呼喚,還有什麽用?一個人把錢看得太重,他的境界就高不到哪裏去。可現在我失去了說這種話的資格。錢能幹什麽?什麽都能幹,至少可以買能恩和力多精吧。我像睡醒了似的改變了對錢的感覺,反而覺得過去那樣看不起錢,真是太矯情了。家裏幾乎每天都等要錢急用,眼皮下面的這點事實在是火燒眉毛,我哪裏還敢說看星星月亮,想遠處的事情?我對生活的感覺改變了,只有現實的,才是真實的。玩虛的不解決問題,能解決問題才是真的,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錢真的是人生的一大主題,不服氣不行啊!這麽一來我倒有些懷念在辦公室工作的那段時間,每次陪領導出去開會,會務上總找個名目發些錢,當時拿著還很別扭,現在如果有那真解決問題啊。世界上沒有比錢更淺薄的東西了,可也沒有比錢更深刻的東西了。人活著要解決那一大堆問題,解決問題就要錢,這是怎麽也繞不過去的硬道理,比合金鋼還硬,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