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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南是個有報恩情結的人,蘇南的前任貼身秘書離任時,曾對溫樸有過細致交待,讓他日後在白家的一些具體難事上,替老首長多操些心,並告訴溫樸,過去他的兩只手沒少拎彭青家的愁事,給彭青的子女找工作、落戶口、調房子。後來白石光辭職做生意那幾年裏,老領導也沒少用電話關照白石光的生意,還批過兩次條子。

溫樸做蘇南貼身秘書這幾年裏,白石光倒是沒怎麽給他添麻煩,一些小來小去忙,溫樸擡擡手也就幫下來了,甚至有時都不用驚動蘇南。白石光近幾年的行動軌跡,溫樸還是能描繪個八九不離十。一心想幹出名堂的白石光,辭職後掖把牙刷四海為家,活得很寫意,也掙到了一些錢,適時回東升開了一個貿易公司,起初生意還過得去。不過後來溫樸聽說,他跟人合夥到黑河做邊貿生意失了手,被騙走了八十多萬,還差點把命扔在那邊,回來後就把公司改成了遊戲廳,人活得很蔫相,溫樸最近一次見他是在三個月前。

一天中午,蘇南下車時摔了一跤,倒地後起不來了,送醫院一檢查,骨頭沒傷著,就是腳跟筋蹩了一下。當晚,白石光也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消息,匆匆從東升趕到北京,懷裏抱著一個超大花籃,說是代表他母親來看蘇伯伯。白石光沒吃晚飯,蘇南就讓溫樸領白石光出去吃飯,替他好好招待一下白石光。路上溫樸問白石光想吃什麽,對北京烤鴨有興趣沒有。白石光一聽烤鴨,脖子就梗了一下,連忙擺手說,吃窩頭大餅子都行,只是千萬別吃什麽烤鴨,沾鴨邊的東西,甭說吃,我一聽就想吐。溫樸問他為什麽,白石光就說他有恐鴨症,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恐,恐到骨子裏去了。

白石光就給溫樸講了一段有關鴨子的往事。

那一年,剛二十出頭的白石光,夥同幾個哥們去老家窪子澱偷獵野鴨子販賣。窪子澱那邊有人接應,搞了兩條木船。在澱中心一帶,他們遇上了成群結隊的野鴨子,一散砂槍打出去,飛離水面的野鴨子,就成雙成對地往下落,天曉得那一年的野鴨子怎麽那麽多,像是全澱的野鴨子都集中到了澱中心,召開第幾幾次窪子澱野鴨子代表大會,聽老鴨王作過去一年的工作總結報告,然後民主選舉產生新一屆窪子澱野鴨領導班子和首領,那場面太壯觀,太刺激人了,至今讓白石光的記憶都沒辦法安靜下來。

白石光說,那天他負責往船上撈落水的野鴨子,死的不費勁,順手一扔就進了船艙,而那些要死不活、亂蹬亂抓掙紮的傷野鴨,就得處理一下才能扔進船艙。處理手段說來也簡單,就是兩手抓住野鴨脖子使勁一擰,鴨脖子哢嚓一聲折斷,生死問題,眨眼間解決。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野鴨子不停地在槍聲過後落到水面,隨著體能的下降,白石光處理野鴨子的速度明顯不像一開始那樣有節奏了,兩只早已被鴨血染紅的手,一過度發力就痙攣,心口還怦怦顫跳,已經有無數只受傷的野鴨子從他手上逃生了。接近晌午的時候,血腥的獵捕還在繼續,獵捕的瘋狂快感還在槍手身上每一個細胞裏跳躍著,白石光要求換換工作,不想再擰鴨脖子了,他要去放幾槍,但放槍的人,這時卻很難放下他們手裏的槍,白石光的要求等於放屁。頭暈眼花,天昏水暗,白石光的兩只手,麻木得幾近失去知覺,從水裏撈死鴨子都要使出吃奶的勁來。同伴看他把受傷的野鴨子都放走了,就大聲埋怨他手上利落些,別跟個老娘們兒似的磨磨嘰嘰,水面上漂的可都是錢啊!白石光罵了同伴幾句,接著臉上一要強,鼓了鼓勁,繼續擰野鴨脖子。後來白石光的兩只手實在不中用了,只好趴在船幫上,撈到半死不活的野鴨子,就用牙來咬腦袋,哢叭一只、哢叭一只、哢叭一只……白花花的野鴨腦漿和腥紅的野鴨血在他嘴裏攬和後,變得黏稠了,順著他的兩個嘴角,不停地往外流,後來一個放槍的同伴,見他臉相如此殘忍,嚇得眼睛都瞪直了,結結巴巴地說,石光你來放幾槍吧,我去擰鴨脖子。然而這時的白石光紅眼了,可能也有點走火入魔,已經不覺得累和惡心了,像一架超負荷運轉的捕獵機器,撈到野鴨子,不管死活,一律哢叭哢叭地把腦袋咬碎,以至於到後來收場時,他那張臉,簡直都沒法看了,血糊漓啦的……

那天溫樸聽了白石光這段血腥經歷,心裏麻得比見了螞蟻還難受,後背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恍惚中就覺得,現在不是走在街上,而是踩在白石光說的那個窪子澱上,腳底下軟軟乎乎,顫顫悠悠,時不時還能踢到幾只腦袋粉碎的野鴨子,以至於都忘了出來幹什麽,後來要不是白石光停下來問他去哪裏吃飯,他還不知要走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