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啼笑因緣皆因緣

長子縣城,北關,職業中學家屬樓。

陰歷十月初八,吉日,地方上叫好日,利於婚嫁,縣城兩家婚慶公司的花籃、禮炮、彩車、汽拱門早都預訂出去了,其中有一個就墩在職中家屬樓門口,上書大字:恭喜劉翠雲、高朝東新婚快樂。

一看女方的名字在前,應該是女方家,八點準備,九點開火,天氣不錯,確實是個好日子。

地方的習俗是上門賓客下面條,兩人臂圍粗的大鍋、泥封的大火,奪奪奪不斷的切菜聲,學校一幹系著圍裙的大師傅邊幹活邊開著葷笑話,來往的賓客漸多,都進了一單元標著禮房字樣的單元房。女方家在三層,上完隨禮的錢,熟識的人,又隨即上樓和辦喜事的老劉賀喜。

反正吧,不怎麽舒服,男方家是三中的校長高權,高校長那個小兒麻痹後遺症的兒子名聲在外,每屆畢業生裏他都瞅幾個後備對象,不過因為人實在坷磣了點,腿又有殘疾,有不少姑娘家寧願不應聘不要工作也不嫁給他,而偶爾願意嫁給他的,人家還嫌女方不夠俊呢。一拖二拖三十掛零了,去年又在應屆中瞄上了老劉家這閨女,得,還正合適,看上了,高校長不止一次許諾一定給翠雲把手續辦進三中,好容易說通了父母,閨女又不願意,又拖了一年多,實在無計可施,終於勉為其難答應了。

“哎,這老劉也是的啊,把閨女嫁這麽個男人,純粹是當個保姆去。”

“呀,他個單職工家庭,沒辦法還不是,這兩年學校超編的都塞不進人了,上屆縣長前腳簽字後腳調走,新縣長不認,一百多號人掛空裏了。錢都打水漂了,這裏頭就有老劉。我聽說都送了七八萬呢。他們不也是沒辦法了,總不能再托人送吧。”

“哎喲,這狗日的學校啊,今年學生才招了二百多,教職工都四百多了。”

“呵呵,還會越來越多。”

兩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從樓上下來閑聊,無非是些不滿現實的牢騷,可對於屁民,也僅限於牢騷而已。甚至覺得老劉攀上高校長這門親,說起來倒也不錯,嫁個有錢的殘疾,總比將來貧賤夫妻百事哀要強過不少。

三樓,婚慶公司的在化妝了,大紅的喜裙、高挽的發束,撲粉的臉蛋,宋思瑩靠在窗口,焦灼地看著路外,又不時回頭看對著鏡子的劉翠雲,那是一副木訥表情和發滯的眼神,來縣城之後宋思瑩才發現劉翠雲境遇遠比想像中糟糕,一直在三中代課,一月代課費不到一千,父母為了辦工作湊了七八萬,終於買回了個縣長簽字,連考試也過了,可今年一換屆,新縣長不認了,連教育局長也換了,編制太緊張,一拔人全給捋了,要重新考試……總不能繼續送吧!?

幾萬塊錢對做生意的不算什麽,可對於這種單職工家庭,那幾乎就是一輩子的積蓄了,宋思瑩此番前來本想質問一番的,可聽得緣由,除了陪著這位同學流淚,再說不出其他來了。

她等著,她現在甚至期待司慕賢憑空出現,把這位可憐的姑娘接走。而她觸目所見,是越來越多的賓客和親戚,這要兩頭撞車,可要發生什麽事呀……她心裏嘀咕著,暗罵著單勇也不快點來。

粉撲好了,化妝師的手藝不錯,像一個粉雕玉琢的塑像,不過沒有動感,癡癡的劉翠雲看著鏡子裏幾乎不認識自己了,難道這就是人一輩子最重要的婚姻?難道這就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幸福?

她忽然想起了在學校的花前月下,那時候曾經對兩人世界有過多少美好的憧憬;想起了捉馬鄉支教時,兩人在月光下的卿卿我我,她甚至憧憬,哪怕兩人一輩子呆在那所小學校也是一種幸福。

可生活,徒有甜蜜的外殼,嘗過了才知道,內層是需要一輩子消化的苦果。

“真漂亮。”宋思瑩站到她身後了,勉力笑著道,劉翠雲給了個木訥的笑容,對於這位遠道而來的同學,她知道也許是帶來了一份關心,不過又有什麽用,遲了。

“你恨慕賢嗎?”宋思瑩輕聲問。

“說那些幹什麽,都這樣了還有什麽恨不恨的。”劉翠雲輕聲道,很淡了。

“我要是你,我就扇他,使勁扇他,扇得這個窩囊廢一輩子記住我。”宋思瑩惡狠狠地道。

“我們和你不一樣。”劉翠雲輕輕地說道:“他是個孤兒,心底很善,他是怕我作難,我知道,如果我堅持的話,不但會讓他作難,也會讓我父母為難,這是命,我認命了……要有下輩子,我寧願也當個孤兒,不要有這麽多牽掛。”

好心涼的感覺,宋思瑩怔了怔,也許在她過得很瀟灑和隨意的生活裏,無法理解這種處處作難的心境,甚至於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位認命的姑娘,劉翠雲仿佛看出了他的作難,勉力笑了笑道著:“謝謝你思瑩姐,同學裏我誰也沒通知,我知道單勇古道熱腸,一定是他讓你來的,替我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