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村上春樹在《海邊的卡夫卡》中文版的序言裏寫道:

之所以想寫少年,是因為他們還是“可變”的存在,他們的靈魂仍處於綿軟狀態而未固定於一個方向,他們身上類似價值觀和生活方式那樣的因素尚未牢固確立。然而他們的身體正以迅猛的速度趨向成熟,他們的精神在無邊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猶豫。

當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有一位名叫錢樂的十七歲讀者覺得,這就是在寫他自己。

不只精神在無邊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猶豫,就連肉體也像浮萍一樣遊蕩在這個賦予他殘酷童年的城市裏,他找不到傾訴的對象,甚至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太多不同的感受讓他先於同學們一步成熟起來,過去,除了通過閱讀來找回內心的寧靜,他還在書籍裏找到了同伴,那些絕望的、孤獨的靈魂跨越了時間的長河與他對話,擁抱他,給他慰藉。

直到他遇見一個人,這種無形的慰藉化為了有形,活生生地存在於他的面前。

他想再見到她,可又害怕見到她,這種別扭的心情拉扯著他近一個月,他快速地消瘦下去,仿佛生平第一次品嘗到思念的苦澀,他在學校裏很受女生歡迎,身邊總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生跟著他,但他的心太小了,小到只能裝下一個喜歡的人,那個位置突然被一個以前完全沒有交集的人占據了,就沒辦法再割舍給別人。就像張小嫻說的:思念一個人,不必天天見面,不必互相擁有或互相毀滅,不是朝思暮想,而是一天總想起她幾次,聽不到她的聲音時,會擔心她。

如果這就是愛的話,這個十七歲的少年應該是“愛上了”吧。

他總是偷偷地去看一眼她,確定她好不好,有沒有按時吃飯、上班、下班,有沒有被咖啡廳的顧客找麻煩。

可他怎麽也沒想過,有一天他決定跟著她,看看她每天下班後都去了哪兒,那天傍晚,他竟發現她上了馬靜哥哥的車,車子停在馬家門前,他們有說有笑地走進院子裏,再進到屋裏去,他的心忽然涼了半截。

他在外面等了她幾個小時,一直等到兩兄妹送她出來,馬寧堅持要送她回去,他們看上去已是很熟稔的樣子,這種熟稔讓他心裏面極為不快,他知道,那種情緒叫作嫉妒,說得再俗氣點,他在吃醋,他喜歡上了一個姐姐般的存在,卻因為她和年紀相仿的男人在一起而醋意大發,一向自認為理性的他,從未想過竟會變得如此荒唐可笑,他哪裏知道,愛上一個人本身就會讓人變得荒唐,變得可笑。

她堅持要坐地鐵,不讓馬寧送,三人在馬家門前告別,他就一路跟著她上了2號線,在宣武門換乘4號線。她出了地鐵,隨著人流步履匆匆地往前走,他悄悄地保持距離跟在她後面,出了地鐵站,又保持一段距離尾隨著護送她回家。

這樣的狀態竟然持續了兩個禮拜!他也感到很吃驚。

他知道這樣的追隨毫無意義,弄不好還會被人家當成變態跟蹤狂,可每天看著她安全到家的踏實感讓他上了癮,那段路,好像只屬於他們兩個人,即使不能面對面跟她講話,不能讓她發現自己的存在,只是遠遠地看著,就讓他覺得心滿意足——這是害羞但是充滿熱度的少年之愛。

直到有一天——

那天晚上天黑得仿佛有點早,他只是記得他們依舊搭了十點的地鐵,2號線換乘4號線,他像一個影子似的追隨著她,下了地鐵,出站,又向前走了七八百米的距離,來到她家附近的第一個轉角,這段路他最近每天都走,已經熟門熟路,再拐過一個轉角,就到她家的小區了,可就是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裏冒出兩個膀大腰圓的陌生男人。

“喲,還是一尖果兒,哥幾個,今兒算抄上了啊。”他躲在轉角後面,聽著男人甲對慕玥出言不遜。

她的聲音顯然因為害怕而顫抖:“你們是誰?你們想幹嗎?”

“你說我們想幹嗎,我們就是想陪美女玩玩唄!”男人甲幹脆擡起粗糙的手指無恥地去勾她的下巴頦兒,她厭惡地扭開肩膀。

“滾!再不滾我報警了。”她掏出手機,緊緊地攥在手裏,卻被男人乙撲上去從手中搶走,她驚嚇之余嚷起來:“救命,救——”可嘴巴卻被男人甲捂住,兩個男人按住她掙紮揮舞的雙臂,她的眼裏滿是驚恐和絕望。

就在這時,他站了出來。

“你們放開她,聽到沒有!”他大喝一聲。

“喲,你誰啊?”男人甲放開了慕玥,拽著她的手臂,男人乙圍上去,因為塊頭又大又壯把他結結實實地擋住,讓慕玥很難看清來人是誰,只聽到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我讓你放開她!”

男人乙被突然飛起的一腳踹了個趔趄,終於露出挺身而出的英雄那張稚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