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971年, 過完三月,清明的時候,牛屎溝終於迎來了它的第一場雨。

距離上一場雨, 居然隔了整整一年零兩個月。

在淅淅瀝瀝的春雨裏, 幹涸的土地終於回軟, 原本快要死的老槐樹又再次煥發生機, 河邊的柳樹綠油油的,小鴨子大白鵝在樹下埋頭找吃的,還有的人家幹脆把豬放出來,讓孩子們趕山上“自生自滅”去。

因為,年後段書記下了命令,在保證生產隊交豬任務保質保量完成的前提下, 社員也可以養豬啦!到了年底如果願意賣,可以直接賣給公社肉聯廠,不賣可以留著自個兒吃, 這樣“大膽”的政策, 在整個紅星縣甚至陽城市都是首屈一指的。

當然,也就人段書記上頭有人, 才敢這麽幹,別的公社, 照樣是苦哈哈的種著常規農作物,混著啥也買不到的工分。

再加公社派了兩名農科站工作人員駐隊, 西瓜幼苗也培育出來了,就等著移窩呢。死氣沉沉的牛屎溝,它終於又活過來了。所有人都說是得益於那眼泉水,因為泉眼,整個隊的運勢都被改變了。

這場雨, 讓所有人吃了定心丸,全都幹勁十足的,哼哧哼哧的看著崔家這杆風尚標,準備大幹一場。

可同時,牛屎溝的社員們也知道,崔家幺妹才是風尚標中的領頭羊。她那幾個伯娘都把她誇出花兒來了,也就崔老太和小黃老師還死不承認什麽“小福星”的叫法,說她不過就是眼神好點兒,沒那麽玄乎,讓大家別給她戴高帽。

幺妹啊,其實是個小可憐,因為她一個星期只能看見一次媽媽。

媽媽星期五天黑才回來,星期天下午太陽沒落山就得走,她是盼啊盼的,還沒想夠親夠,媽媽就又上班去啦。

而奶奶的土炕不好睡,又硬又空,她已經被凍感冒兩次啦,三伯娘看不過意,把她接過去跟春芽姐姐一起睡了。

這才多大小個人啊這沒爹又沒娘的,大人們忙著種油菜薅油菜,把她和春芽丟在村裏,沒吃沒喝沒人管,跟山上的豬一樣自生自滅。

其他孩子還巴不得天天這樣呢,天高任鳥飛!可幺妹不一樣啊,她是從小就在媽媽肚子裏出生,在媽媽背上長大的小地精,哪怕後來媽媽上課,她也能在教室門口看著的地精呀!所以,她現在生了一種奇怪的“病”——星期一到星期三她總吃不下東西,連最愛的酸酸土也不香了;星期四到星期天,她吃嘛嘛香,能把小肚子吃得鼓起來!

春暉看她用筷子一點兒一點兒的挑著吃,只能摸摸她的頭,心裏嘆息一聲沒娘的孩子太可憐,“妹想吃桑葚嗎?”

幺妹瞪大了眼睛,“桑葚?”

“對呀,快把碗裏的飯吃完,我帶你摘去。”雨後的桑葚能吃啦。

現在崔老太的心踏實不少,去年攢的米拿出來,放心的給大家吃,不說每個人都能吃白米飯吃得飽飽的,反正幾個孩子是不會餓肚子的,每次一盛就是一大碗,再加兩塊肥得流油的臘肉,一勺金黃黃的南瓜,誰不愛啊?

村裏再找不出這麽好的夥食,多少人家還在餓肚子呢。

幺妹“噼裏啪啦”,很快把碗扒拉得幹幹凈凈,橫起袖子抹抹嘴,“我吃好啦姐姐。”

春暉提上竹籃,春月春芽也不吃了,屁顛屁顛跟著出去。牛屎溝的桑樹不少,這東西只要落顆籽,在哪兒它都能生根發芽,尤其半山坡上,有糞堆的地方,特多。

可要說牛屎溝哪棵樹上的桑葚最甜,那友娣是最清楚的,她大長腿一邁,“跟我走!”

來到半山坡的時候,桑樹下已經聚集了不少孩子,或是提著竹籃子,或是衣服兜起來,接著上面掉下來的大桑葚呢……當然,無一例外,嘴巴都是黑紅黑紅的,一笑還露出口黑牙。

幺妹咽口水,她已經聞到甜味啦!

樹上還爬了五六個長手長腳的,坐著吃,躺著吃,站著吃的孩子,幺妹躍躍欲試,她也可以!

“妹不行哦,你還小,只能在下面,我們上去給你摘最大最黑的,怎麽樣?”春暉友娣猴子似的“呲溜呲溜”爬上去,一人占據一枝樹椏。

幺妹和春芽,一個抱起竹籃,一個兜起衣服,只聽“撲通撲通”雨點子似的桑葚打下來,兩小只坐地上就吃起來。

雨後的桑葚褪去紅綠,迅速的披上紫黑色的外衣,長長的,圓溜溜的,上頭的顆粒大大的,非常飽滿,屁股上還帶著綠色的小柄,新鮮極了!

咬一口,就是甜絲絲的汁水兒,手黑了,嘴也黑了。

幺妹享受的閉上雙眼,嗚嗚太好吃啦她要天天吃,以後也得把“桑葚麥乳精”安排上!

“喂,你們聽說沒,死人啦!”

“死誰?哦,人啊,不知道。”大桑樹伸個懶腰,爬它身上的孩子們就跟跳蚤似的,給它撓癢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