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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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千裏之外的顧學章緊趕慢趕,終於在淩晨兩點趕到書城。平時要五個小時的車程只開了三個小時,一路可謂風馳電掣,披星戴月,踩油門踩得他腿都要抽筋了。

拿著一簍新鮮的綠油油的草藥跑進老幹科,楊海潤兩口子正坐凳子上抹眼淚,他們的小女兒比幺妹大兩歲,熬不住早早的趴外公床上睡著了。

楊旅長躺著,似乎連胸口的起伏也沒了,他心頭一跳。

“學章來了。”楊海潤揉揉紅腫的雙眼,“中途清醒過一次,找你,我說你回大河口了,老爺子挺難過的。”

是啊,人之將死,肯定希望對自己最重要的人能陪在身邊。

顧三也來不及解釋,時間就是生命,他必須爭分奪秒!

半夜三更找不到舂藥的家夥,他幹脆一把將藥塞進嘴裏,使勁的用牙齒嚼吧嚼吧,嚼到嘴裏沁出苦澀的汁水,藥渣已經絨碎,他趕緊用櫃子上的搪瓷口缸接住,上頭“紀念自衛反擊戰勝利”的大字異常顯眼。

“快扶起來。”

楊海潤兩口子雖然覺著奇怪,可相信他不是無事生非故弄玄虛的性子,倒是多了一絲希望,紛紛照辦。

扶起老爺子,用調羹撬開他的嘴,幾乎是用灌的,把綠色的東西連渣帶水的灌進去。

“學章這,這是啥?”楊海潤的老公問。

顧三神色自若,繼續嚼吧嚼吧,“呸”,喂進去,“草藥,試試看。”

為了最大程度的保持藥物功效,他是一口不敢咽,牢牢把喉嚨眼兒閉緊,不敢喘氣,連口水都一滴不剩的全吐出來。

在野外生存的時候,為了救戰友的命嚼東西喂人算啥,就是嘴對嘴的喂他也願意!只要這東西能管用,就是讓他天天喂他也願意!

沒嚼幾次,他就口幹舌燥,嗓子眼兒冒煙了。

“趕緊漱漱。”楊海潤遞過一杯清水,心裏觸動極大。

說實話,哪怕是親女婿,自己的老公,備受父親看顧的老公,也不一定能做到這份上。學章對父親,是真沒話說。

也難怪父親會把他當作接班人培養。

其實,試過所有辦法後,知道是回天乏術,她也放棄了。與其這麽折騰,生的人也不好受,不如讓他順其自然的去吧……可學章他不聲不響回了大河口,就給找來東西。

且不說有用沒用,單單這份心,她就打心眼裏感激,也自愧弗如。

“可以了學章,你也累了一夜,先去歇會兒吧,這兒我們守著。”

顧三累,非常累,腿現在還是抖的,可他不能睡。

幺妹說,爺爺一定會好好的,他相信幺妹,借她吉言。

可他實在熬不住,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老爺子,盯著盯著,眼皮就撐不住了。他逼迫自己強打起精神,湊到老爺子耳旁,小聲道:“這是幺妹給您找的藥,跟上次的一樣,您一定會吉人天相。”

似乎是鼓勵他,也是在給自己打氣。

床上的人果然動了動眼皮,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兵娃子”。

顧三瞬間熱淚盈眶,這是他剛進部隊時老爺子對他的“鄙視”。雖然那段時間的記憶像不存在一般,可這半年來他慢慢想起來了,那時的他又高又瘦,瘦得大腿還沒別人手臂粗,全身上下除了骨頭就是骨頭。

新兵報到,他說他二十歲沒人信,楊旅長還專門翻了他的档案,發電報到公社復核,看他是不是像別人一樣為了當兵謊報年齡,甚至冒名頂替。

知道他沒問題後,老爺子還是看不上他,訓練時獨獨把他拎出來,一旦錯了就成全班笑話。他為了不成為笑話,日也練,夜也練,鼓著勁兒,終於成了同一批新兵裏體能最好的一個!

他叫他“兵娃子”,問他是不是恨他單獨為難他。

他梗著脖子不願承認,其實當年的他就是這麽想的。甚至,敏感自卑的他還覺著,一定是連領導也嫌棄鄉下來的窮孩子,嫌棄他相貌不出眾,嫌棄他沒有崔建華那樣鶴立雞群的資本。

他就是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不比崔建華差……而且,現在回想起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時候的他好像是分裂的。大多數時候他是二十歲的新兵蛋子,可有時候總有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冒出來。

在那段記憶裏,他還叫顧學章,他的大哥和小妹也死了,而他自己也即將死於三十五歲。那是一場爆炸,誤入埋伏後被炸得屍骨無存,那種血肉骨頭被一塊塊分離成肉渣的感覺仿佛如影隨形。

他覺著很奇怪,總覺著有什麽求而不得的怨念,深深的牽絆著他,讓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後來就是那場讓他從新兵蛋子裏脫穎而出的邊境防衛戰,他平時的苦練在關鍵時刻不止救了他的命,也救了老爺子的命。

自打那一次開始,他才打心眼裏真真切切的佩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