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羞顏未嘗開(十五)

檀濟提起衣擺,低眉順目踏進殿。

皇帝被宮婢攙扶著坐在禦座上,滿臉病容,含糊不清地罵道:“蠻夷向來反復無常,沒有信義可言,也就算了,桓氏阿奴可惡!他橫亙在江北,恃勢淩人,柔然又怎能真心臣服?我一定要將江北失土奪回來,否則死也不能瞑目。”

前幾天傳來消息,北朝皇帝親自將赤弟連公主迎入後宮,封了夫人。柔然以可汗養子被拐帶的理由與元氏毀約,可見不過是個幌子罷了,無怪病榻上的皇帝氣得要咳血。在他的大吼大叫之下,謝羨、王孚等人都屏氣凝神,不敢作聲。

“檀卿,”皇帝無力地擡了擡手,檀濟忙上前聽令,皇帝大咳一陣,說道:“翼兒在豫州請旨北伐,並舉薦了汝南太守檀涓為征北將軍,檀涓是你的胞弟?”

檀濟心裏一緊,“是。”他臉犯難色,“北伐事關重大,檀涓才短,還不足以擔當重任……”

“檀卿的兄弟,怎麽會才短?”皇帝不聽他的謙辭,“就這樣定了。”令豫州刺史元翼坐鎮後方,都督軍事,檀涓統帥兵馬,出兵北伐。檀濟則是沾了檀涓的光,被加封了侍中並驍騎將軍。

檀濟極力地推辭,奈何皇帝一意孤行,最後只好硬著頭皮應承了。對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幾個臣子各自都在心中盤算,皇帝靠在禦座上,目光自眾人身上依次劃過,長嘆口氣,說:“朕,時日無多……“

“陛下!”幾個人同時變了臉色,忙不叠地下跪。

皇帝一張臉在銅獸吐出的裊裊青煙後更顯得縹緲晦暗,他擡了擡手指,緩緩道:“檀濟審慎,謝羨寬和,王孚持重……諸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所以,朕今日要將大事交托諸位。王孚,“皇帝略微提高了聲音,王孚膝行到皇帝面前,淚流滿面,緊緊握住皇帝的手,皇帝笑道:“太子性情急躁暴烈,你是他的丈人,要多教導他,不要藏私心。朕把國朝和太子,都交給你了。”

在一陣悲切夾雜感激的哭聲中,皇帝臉上浮起倦容,說道:“王孚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檀濟躬身退至殿外,轉個身,望著蒼穹之上翻滾沸騰的濃雲,不禁嘆了口氣。

“小心。”隨後出來的謝羨見檀濟一腳差點踩空,忙扶了他一把,兩人走下玉階,謝羨笑著對檀濟拱手,“檀侍中,恭喜呀。”

檀濟苦笑著擺了擺手。北伐一戰應對倉促,是吉是兇還不可知,這個官升的,他是百般不情願。謝羨對檀濟的憂慮心知肚明,不好多說,只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找個輕松的話題來,“冬至休沐,去我家飲酒不?我那賢婿,有一陣子沒看見了,家裏老母也惦記著哩。“

檀濟鼻子裏嗤了一聲,他當然不肯在別人面前揭檀道一的短,只能幹笑道:“很好,最近更長進了,改日叫他去老祖母磕頭。”

二人一路低聲敘話,出了宮門,各自回府。檀府上下都聽說了檀濟加官進爵的消息,喜氣洋洋上來道賀,檀濟心裏郁結得很,命眾人都退下了,只留了檀道一,對他道:“我是巴不得和你那個叔父撇清關系,可到底還是扯到了一起。這一仗要是打勝,那是皆大歡喜,要是勝不了,我這張老臉在朝中也要丟盡了。”

檀道一仔細聽檀濟發完牢騷,問道:“父親覺得這一仗勝不了嗎?”

檀濟籲口氣,捋著胡子搖頭,“難。”又隱約跟檀道一透露了些皇帝托孤一事,想到被皇帝單獨留下的王孚,檀濟難免有些酸溜溜的,“以後朝政要被王氏把持了,還好王孚這人有些分寸,可惜生了個草包兒子。王孚也是寒門出身,年輕時在宣陽門看城門的……”

“郎主,”家奴在外頭呼喚。檀濟住了嘴,家奴走進來,先笑著看了眼檀道一,才說:“太子送了禮給在咱們郎君。”

“哦,”檀濟和檀道一父子都是莫名其妙,“送進來吧。”

家奴捂著嘴一笑,出去了,不多會,領著一名粉臉桃腮的美人來到堂上,美人施了禮,含羞帶怯地覷一眼檀道一,“郎君身子還好嗎?”

家奴道:“太子府的人說,這位娘子在太子府時服侍過郎君,是郎君的人了,殿下特地命人送了她來,權當冬至賀儀。”

“哐”一聲響,檀濟將茶甌重重放在案上,臉色不大好看了。

檀道一臉騰的紅了,又是難堪,又是氣憤,當場就矢口否認了,“我不認識她。”

美人身子微微一晃,驚訝地看向檀道一,眼圈先委屈紅了,“殿下設宴那一天,是奴為郎君捧的弓箭,奉的酒,也是奴扶郎君去榻上歇息的。奴還記得郎君腰側有一塊指甲蓋大的小疤……”

“呔!”檀濟越聽越不像話,忙將美人喝止。

美人用帕子捂著臉哽咽,“郎君不要奴,奴回去就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