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雙飛西園草(十)

得知皇帝禁封永興寺的噩耗,智容花容失色, 撞到禦前一通撒潑打滾, 皇帝起先不想搭理她, 見鬧得不像樣, 屏退了左右,對智容冷道:“我原本沒想把他怎麽樣,你再要亂來,我也只好賜他一杯毒酒, 好了斷你的癡念了。”

智容嚇得連哭嗝都止了,傻傻地看著皇帝。皇帝命宮婢將智容扶起,面色和藹了些,“堂堂的長公主,你的婚事, 牽動國家社稷,百姓福祉,怎麽能盲目下嫁?你別急, 我要和太後好好商議,今年內就替你選一門好婚事。”

皇帝這番甜言蜜語, 卻惹來智容怒目而視,“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原來陛下早打定了主意, 要拿我去哪個蠻夷部族或是邊遠州郡和親, 好換你的穩固江山,卻從來沒有想過我想要的是什麽,所謂手足之情, 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皇帝笑容頓失,“你才了解他多少?不過是看中他一張臉罷了!”他板了臉,斬釘截鐵道:“這事不許再提——你再提一個字,朕就賜死道一。”

皇帝語意堅決,沒有了回旋的余地,智容只能含淚退了下去。皇帝被她攪得無心處理政事,召了薛紈來,問道:“那道一在牢裏是什麽情形?”

薛紈道:“安之若素,不慌不忙。”

“哦?也不喊冤?”連替他求情的奏疏也沒有一封,倒讓皇帝意外了。

薛紈搖頭。

皇帝放下筆,沉吟良久,“這個人頗有些蠱惑人心的本事,有膽識,也有些才智,”想到在永寧寺裏道一的慷慨陳詞,皇帝眉頭微微凝了,“換做別人,我倒有心用他,可聽說他和元竑私交甚篤,恐怕他不是真心順服。”

將他驅離洛陽,皇帝不放心,索性尋機賜他個死罪,又怕人言可畏,皇帝真是好一番躊躇。

“說說你吧,”皇帝把這些煩心事拋開,興致勃勃地看向薛紈,“我答應過等立了功就提拔你,禁斷僧尼這事你辦的很穩妥,唔……”他想了想,“擢你做羽林郎將,值宿禁中,戰事隨禦駕出征,如何?”

薛紈揣摩著“出征”二字,叩首謝恩:“謝陛下隆恩。”

皇帝自得地一笑,卻並沒有透露他所謂的的出征計劃。躊躇滿志地挽起袖子,翻看了幾本奏疏,皇帝笑道:“樊登三十歲才勉強做上郎將,五十歲散騎常侍。你比他還早幾年。只要你有一顆忠心,朕不會讓你埋沒。”

一顆忠心——皇帝恐怕更看重的是他無根無基,易於掌控。薛紈心下冷笑,對皇帝作出一副銘感五內的神情,“臣為陛下披肝瀝膽,在所不惜!”見皇帝頷首微笑,薛紈道:“江南的各處佛寺都已經封禁了,僧眾編入行伍,也有上萬人。玄素和尚要怎麽辦?這人在建康也很得百姓崇敬。”

“他不中用了。”皇帝道,“若要做官,就在太常選個無關緊要的職司給他,不願做官,聽任他去四海雲遊吧。”說到這裏,皇帝心裏一動,問薛紈道:“元脩最近在府裏還安分嗎?”

薛紈笑道:“日常喝一喝酒,玩一玩女人,倒是沒再鬧出人命。”

皇帝對元脩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單衣散發上殿請罪的可憐相,聞言嗤笑一聲,“他還沒有那個膽子。”

薛紈附和著笑了笑,便告辭離去。

皇帝似乎在和道一賭氣,又在試探他的耐性。薛紈以雷厲風行之勢,查封了洛陽各處佛寺,僧尼們也都去清除一空,唯有道一被不聞不問,遺留在衙署牢室的角落裏。阿松不肯再進牢室裏去看他,但每天都要換成僮仆打扮,在衙署外張望,知道他平安無事,也就略微放下心了。

她每天早出晚歸的,元脩也不放在心上,到這一日飛雪漫卷,小憐卻攔住了不讓她出門,說:“主君今天要出府賞雪,請夫人同行。”

阿松沒什麽興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挽起發髻,披上裘衣,隨元脩出門。今日的元脩也是穿的戎服革靴,騎在馬上,十分英武,他才飲了酒禦寒,臉上還洋溢著久違的神采。侍從將那匹禦賜的漠北良駒牽了來,阿松上了馬,在柔順的馬鬃上撫了撫,問:“郎君,咱們去哪?”

“去宣陽門。”元脩放聲一笑,在奴仆們的驚呼聲中,馬蹄揚開碎雪,疾馳而去。

元脩自來了洛陽,深居簡出,難得有這樣恣意舒暢的時候,一行人前呼後擁,冒雪出了宣陽門往南飛馳數裏,到了洛水畔,紛紛揚揚的大雪灑落,天地迷蒙一色,元脩愴然凝望了許久的雪景,才聽見身後馬蹄篤篤,是阿松等人追了上來。

元脩回首,意味深長地在阿松臉上一掠,“阿松你的騎術好得很啊。”

那漠北良駒踩在濕滑的雪地上,卻有些不安地甩動著馬首,阿松這一路趕來,覺得有些不對,她警覺地說:“主君,妾不太會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