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相迎不道遠(十三)

皇帝一意孤行, 要迎戰柔然,樊登不好強勸,只能陪著皇帝胡亂排演了幾次北伐戰術, 一面絞盡腦汁琢磨如何勸他回心轉意, 正躊躇間, 外頭通稟稱禮部執事到了,樊登放下棋子, “臣先告退……”

“且等一等, ”皇帝似乎對執事官的來意很明了。叩首覲見後, 皇帝自他手裏接過一卷絲帛,扭頭對樊登道:“你也來參詳參詳。”

樊登不解其意, 湊近皇帝身側。

皇帝一面展開絲帛, 哂笑道:“也是我不對, 阿奴出生後, 閭氏非要給他取個柔然名字,我懶得計較,也就任她去了,前一陣子才想起來, 這孩子快四歲了, 卻還連個正經名字也沒有,便命禮部擬個好意頭的名字來——這點小事, 拖拖拉拉一個多月,你們肚子的墨水都哪裏去了?”

那執事官只是請罪, 樊登卻心知肚明——阿奴的身世本來就敏感,自閭夫人薨逝,又到郁久閭公然脅迫皇帝立太子——恐怕這絹帛誰拿著都怕燙手。

“臣是個武人,哪懂這些?”樊登笑道, 一眼掃過絹帛上工工整整寫著個“駿”字,樊登自然喝一聲

好,“這個名字恰如其分……”

話音未落,一陣清脆的落雨聲,棋案被皇帝掀翻了,琉璃棋子滾珠般砸在腳面。眾人吃了一驚,樊登忙道:“陛下息怒。”

皇帝是發怒了,一把攥住絹帛,臉上罩了一層寒霜,“這就是你們擬的名字?”

中規中矩的一個字,也不知皇帝哪來的怒氣,那執事官莫名其妙,只能連連叩首,“臣再回去斟酌……”

皇帝余怒未消,“是誰擬的這個名字?”

禮部多少官員,七嘴八舌的,備選的名字就有幾十個,細節也想不起來了,那執事官暗暗叫苦,怕再擬一個來還要觸皇帝黴頭,告罪後又囁嚅:“這個字,是辛儀曹蔔過的,合乎殿下命理,也曾給安國公過目……是哪裏不合心意,還請陛下示下。”

什麽新儀曹舊儀曹,皇帝半點印象也沒有,唯獨聽到安國公的名字,才一愣,隨即冷笑道:“安國公是老糊塗了,還是怕我要送他去柔然王庭,嚇得神智錯亂,兩眼昏花了?”

皇帝還鮮少當眾這樣諷刺周珣之。眾人摸不著頭腦,也不敢接話,唯有樊登嘿嘿一笑,說:“今天在前朝見到國公,的確是臉色不怎麽好。”

“這個字不吉利,再擬一個來,隨便什麽都好。”皇帝把絹帛丟去執事官身上,便打發他走了。

皇帝今天莫名地氣不順,待在這裏也無益,樊登將腳下棋子拾了回來,告退之前,又覷著皇帝臉色,開口道:“臣一直在想……陛下把阿奴殿下安置在冷宮,是想打消郁久閭的妄想呢,還是怕,”他頓了頓,“怕有人對殿下不利呢?”

“你說呢?”皇帝反把這個問題拋了回來。見樊登遲疑,皇帝皺眉擺了擺手,“問這麽多做什麽?”

一個日漸長成的孩子,在那幽暗僻靜的宮室,怎麽忍得住?樊登簡直都要憐惜阿奴了。“臣只是想知道殿下要在那裏住多久,臣也好調派人手。”

“如果進擊柔然大勝,就放他出來,”皇帝的聲音很冷淡,“如果不勝,他就一直住著吧。”

聽著皇帝那毫無感情的音調,樊登不禁打個寒戰,道聲是,便慢慢退出來。到了殿前,烈烈的日光照得身體逐漸回暖,樊登收回遮在額前的手,見周珣之被內侍領著,正越過宮門而來,大約是有急事,周珣之只倉促地對樊登拱了拱手,便往殿內去了。

說周珣之病了是實話,不見得是被柔然人嚇得,但自皇帝松口要封左皇後之後,周珣之便總有些心事重重。

樊登一步一回首,快要出殿時,對經過的小內侍努了努嘴,“去瞧瞧陛下和安國公在做什麽。”

不多時,小內侍折身追了回來,對樊登道:“安國公求見,陛下說忙,沒見他。”

樊登嗤的一笑,頓時渾身輕松,哼著小調往宮外去了。

翌日上朝,皇帝倒沒有說什麽,對周珣之是一如既往的和煦。禮部已經火速替阿奴擬了名字來,是個劭字,皇帝也首肯了。因為柔然使臣被囚禁,近來又滿城搜捕柔然人,群臣們也大致心裏有數,有邀戰的,有勸和的,又有力主要收回封左皇後的旨意的。

一聽到左皇後這三個字,皇帝便深惡痛絕,私下裏對樊登道:“是我失策,想來當初郁久閭要立左皇後,也不過是試探,我一答應,他便確信我要對元竑用兵,所以才敢肆無忌憚,得寸進尺!”

樊登呵呵笑道:“看來還是安國公有先見之明,”他作勢嘆了一聲,“既然早料到了,當初又何必勸皇後點頭?”

皇帝還沒開口,外頭通稟道:“安國公到了。”

“讓他進來吧。”皇帝咽下話頭,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