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相迎不道遠(十七)

那夜愗華收留了阿松。她們像姐妹那樣睡在同張榻上, 徹夜竊竊私語。曾經愗華是沉默寡言的那個,臨到成婚前,她格外地忐忑、激動到喋喋不休。

“阿松, ”愗華轉過身來, 朦朧燭光透過紗帳打在她微紅的臉頰上,“你知道嗎,以前我也會偷偷想, 要是能嫁給檀家阿兄,我就心滿意足了……”

阿松不意外, 是愗華的坦白讓她一怔,“殿下……”

“是我胡思亂想, ”愗華臉上一熱, 忙澄清了,“陛下命我嫁進樊家, 檀郎也有謝家的娘子,我知道那都是妄想, 當不得真的。”她早就認了命, 回憶起舊事來,仍有些惘然, “你還記得當初在棲雲寺,有個侍衛想要輕薄我, 後來他失蹤了。我猜, 會不會是檀阿兄處置了那個人?”

阿松嘴角翹一翹,“殿下怎麽知道是他?”

“不是他還能是誰呢?”愗華微笑著回憶往事,“自從父親被俘,我們被押來洛陽,就只有他還會叫我一聲殿下, 對我仍舊像建康時那樣溫柔有禮。”

阿松說:“有人對你的好流於表,有人對你的好卻藏在心裏……”

愗華卻誤解了她的意思。攬過阿松的肩頭,愗華眷戀地依偎著她,“我知道你也對我好。檀阿兄攜謝娘子去了雍州,我真替他高興。只願我去了樊家後,你能好好的。”

阿松茫然搖頭。夜深人靜時,周珣之那雙兇光畢露的眼睛驟然在腦海裏閃現,她禁不住打個輕微的寒戰,“我得罪了皇後和安國公,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愗華只當是為在皇帝面前爭寵。見阿松面色微變,她一時也想不明白,只能安撫阿松,“你別怕,聽說安國公最近觸怒了陛下。樊郎說,他和江南降臣們結黨,辛儀曹因為替皇後解噩,得了安國公青眼,一路官運亨通,不知召來多少人眼紅……”朝中有變動,愗華在壽陽公府也略有耳聞,

“辛儀曹?”阿松心裏一動,“這老和尚記性好的很呢。”

愗華愛屋及烏,“他做過檀阿兄的師父,德行當然不差的。”

阿松暗自嗤笑。周珣之何曾是看中老玄素會念經誦佛?當初他仗著得道高僧的身份,在建康高門大戶間隨意出入,不知窺得多少南朝秘辛?

樊登和周珣之不和,愗華也受了影響,“樊郎還說……”

“樊郎?”阿松奇道,“哪個樊郎?”

“呀。”愗華自覺失言,驚呼一聲,將滾燙的臉藏進錦被裏。到底不放心,她隔被推了推阿松,咕噥道:“你送信給薛將軍,請他接你去雲中吧。”

阿松轉過身,望著紗帳上瑩瑩的光點,半晌,才輕輕嗯一聲。

到淩晨時,殿外人聲嘈雜,婢女匆匆掀起帳,將愗華兩個搖醒。愗華睡意昏昏,問道:“怎麽?”

婢女道:“陛下駕臨了。”

愗華驚得夢都散了,“來了邙山?”

“在閭夫人陵停了停,往翠雲峰行宮去了。聽皇後生下了皇子,陛下很高興,親自來探視皇後和皇子。”

愗華強睜眼睛,望向外頭熹微的天光,“那些人在吵什麽?”

婢女附耳低語道:“聽說皇後生產時遇到了刺客,禁衛們正在滿山搜捕,還特意去搜了閭夫人墓……聽說刺客是守墓的柔然人。”

阿松擁被坐著,婢女的話音在耳際嗡嗡回響。很快清醒過來,她問:“搜到了嗎?”

婢女搖頭:“邙山這幾天要不清凈了,”想到附近有刺客藏匿,她有些怕,“娘子,咱們還是早些回洛陽吧。”

愗華點頭,“皇後生了皇子,於禮我該去道賀的。”強忍睡意,起身理妝換衣畢,扭頭一看,阿松在帳子裏紋絲不動——想到阿松與皇後的嫌隙,便也知趣地閉了嘴,獨自攜婢女往翠雲峰行宮去了。

愗華離開,阿松發了半晌怔,懷著滿腹心事昏昏睡去。這一覺醒來,見帳子上金光燦燦,她披衣下榻,見夏日的余暉劃過窗欞,揮灑在室內,殿前風靜雲至,奇異得靜謐。

裙裾悄然擦過玉階,阿松在廊下坐了會,不見有奴婢經過,她微訝,高聲道:“來人。”

“夫人。”有家奴聞聲而來,對她拜了拜。一張熟悉的臉上笑容可掬,是王牢。

“王牢?”隨愗華來了邙山,看來這王牢頗得愗華信賴,阿松只覺得他的笑有些過於精明了,不禁皺眉,“娘子還沒回來?”

“還沒有,這一帶官員士紳都趕去翠雲峰了,興許要等一等才能覲見,”王牢對阿松仍舊很周到,一面回話,打量著阿松的臉色,“晌午吳王陵又來了幾批拿刀劍的人,說是奉安國公之名搜捕刺客,奴怕吵著夫人,把他們和閑雜人等都敷衍走了。夫人睡得還好?”

“安國公?”阿松一哂,“他不回渤海了?”

王牢笑道:“皇後產下龍子,陛下賞周家還來不及,怎麽會讓安國公回渤海?”他似乎還很欣羨地咂咂嘴,“這下,周家更是任誰也撼不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