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雲夢蒹葭寒(六)

元竑在視朝時, 召見了被俘的敵將。

當初桓尹攻克建康後,有廣納江南賢士之舉,也算一樁美談, 元竑不願意落人之下,端坐在金殿上, 表現得格外和顏悅色。對當場願降的, 便賜個武職,解去枷鎖,不願意降的,仍舊送回牢裏。唯有在面對薛紈時,費了些躊躇。

薛紈被帶出中軍府時,略微洗漱了一番, 雖然處境落魄, 還算整潔。他走上殿來時,朝臣中起了一陣小小騷亂——許多人對他並不陌生, 曾經還有過推杯換盞的交情。

檀道一私下對元竑暗示過薛紈的來歷,當著群臣的面, 元竑沒有貿然開口。因為對桓尹本人很好奇,元竑不禁將薛紈端詳了好一陣, 而後轉頭問檀道一:“桓尹就長這個樣子嗎?”

檀道一瞥向薛紈,“有幾分神似。”

“臉擡起來。”元竑意猶未盡, 命令薛紈。

薛紈鎮定地擡起頭來,目光不經意地在朝臣臉上掠過,立即引來眾人怒目相視,當場便有朝臣激動地說:“此人連番禍害我朝,罪大惡極,應該立即處死。”

元竑擡手, 制止了朝臣的激憤。他年紀尚幼,已經頗有威嚴了。不無遺憾地籲口氣,元竑道:“可惜,如果抓住的是真的桓尹就好了。”他端坐在禦椅上,面帶不滿地對著薛紈,“先皇曾對你不薄,你怎麽能背主棄義,勾結敵國,致使千萬的建康百姓罹難?”

薛紈不以為然,“陛下,樊登還沒有揮師南下的時候,建康百姓就已經因為先帝的□□而叫苦連天了。當初陛下被囚於天寶寺,興許沒有我看得清楚。”

元竑沉默了一下,傲然揚起頭道:“前塵舊事,可以既往不咎,你看我這樣的君主,難道不值得你棄暗投明嗎?”

薛紈反問:“陛下要我自此去國離家,最後埋骨在異鄉?”

“難不成你還有別的選擇?”元竑搖頭,“我聽說你在洛陽就是孤家寡人一個,毫無牽絆了。”

薛紈被元竑問得無話可說,他扯了一下嘴唇,苦笑道,“拜太傅所賜,臣現在是孤家寡人,無牽無掛了。”

元竑聽他自稱為臣,頓時心花怒放,慷慨地說道:“我們建康,德才兼備的美人不計其數,和將軍這樣的英雄人物可堪作配!”

“謝陛下美意,”薛紈滿面笑容地看向檀道一,“臣早就聽聞,建康最兼具才貌的美人就在太傅的府裏,”見檀道一臉色驟冷,薛紈越發得意,眼裏都是揶揄,“當初在畫舫夜會,太傅親口說,洛陽土地貧瘠,女人容貌醜陋,給太傅洗腳都不配。臣是個俗人,不比太傅眼高於頂,既然謝夫人貌美,不知道能不能勞動她的玉手來給臣洗腳?”

“放肆!”元竑勃然變色,不等檀道一作聲,先喝止了薛紈。

朝臣面色各異,連元竑都深感尷尬,不敢去看檀道一的臉色,他對薛紈揮了揮手,道:“你簡直是胡言亂語,既然執意不降,拖下去就是了!”

薛紈道:“陛下不好奇國璽的下落嗎?”

元竑激動地自禦座上彈了起來,緊緊盯著薛紈,“我想起來了,建康城破的時候,你是宮裏的禁衛統領……”

薛紈含笑看著檀道一,他也很執拗:“謝夫人貌美,給我洗個腳,還是配的。”

不等元竑再說話,檀道一斷然道:“押下去。”

薛紈被押走,群臣也隨即退離,元竑覷著檀道一的神色,試探著開口:“太傅,國璽的下落,事關重大……”

即便檀道一和元竑有昔日舊情,此刻也免不了冷冰冰地打斷了元竑,“沒有國璽,難道陛下就沒有信心打敗桓尹,克復河山了嗎?”

“我有信心!”元竑正色道,“不過……”

檀道一冷笑道:“他不過是想要借機侮辱臣罷了,難道陛下以為他真知道國璽的下落?如果他知道,當初早就呈給桓尹邀功了。”

元竑滿心都是國璽的下落,聞言,若有所思地看向檀道一,“太傅,韓信尚且能忍□□之辱,太傅為什麽要和他一個階下囚做意氣之爭?”他有些不以為然,“難不成他真好意思刁難謝夫人這樣一個閨閣女子?”

“臣為了陛下,在桓尹面前卑躬屈膝,多少侮辱也受過來了,”檀道一克制住心頭的惱怒,“可臣並不信他是真心臣服。”

元竑無話可說,良久,又道:“我只是覺得……以夫人的身份,當然不適宜,換做婢妾的話,倒也……”

“臣告退。”檀道一冷淡地說道。元竑悻悻地起身,遙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回到檀府,檀道一沒有提起這事,但薛紈在朝堂上大放厥詞,調戲謝夫人那些話仍舊在建康不脛而走。一連數日的沉默後,謝氏忍不住了,對檀道一說:“中軍府有許多侍衛,他又能把我怎麽樣?如果因為這件事讓陛下對郎君生了嫌隙,豈不是中了他的奸計?”她是很深明大義的,“只要郎君知道我的心,我其實並不在意別人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