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過,夫君叫我不要聽梅老伯的話。”衛繁想了想, 有些歉疚地加上一句, “夫君說, 梅老伯最會騙人的,受騙不算,還心甘情願幫老伯數錢呢。”

梅萼清一愣, 撫須哈哈大笑:“你夫君真個這麽說?”

衛繁點點頭,有些不敢看梅萼清清利的雙眼, 想著自己到底還是認親不認理, 將樓哥哥的話照單全收。

“夫人不必掛懷,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樓小友做得對。”梅萼清非但不生氣, 反撫掌大贊, “遠近親疏,夫人與老朽不過初識, 又不知老朽的底細,這世間又大有面忠內奸之人,防備一二才是正理。”

衛繁笑道:“不過, 夫君嘴上嫌棄梅老伯, 話語裏卻很親近。”以樓淮祀的心性不喜一人,都懶怠虛與委蛇。眼前這位梅老伯,樓淮祀私下埋汰歸埋汰,照舊時不時一道飲酒說話, 極似忘年之交。

梅萼清直笑:“老朽老皮疏骨,蒙小友不棄啊。”

衛繁淺淺一笑,揮鋤刨根:“梅老伯要與我說什麽話?”她身邊的綠萼收起茶盅放回提籃裏,悄悄豎起耳朵,打算將梅萼清的話一字一句都記下來。她們郎君神機妙算,竟算起小娘子送燉海參給梅明府,梅明府定要出聲誑騙小娘子。

衛繁秋水雙眸清靈不沾塵垢,她性子綿,不急不躁,靜靜坐在那,傾耳而聽。

梅萼清生就一張憂國憂民、受苦受難的好人臉,往那一站如飽經風霜的賣炭翁、村中老儒,什麽話一經他嘴,都顯真情實意,再兼他本就舌燦如花,抑揚頓挫、聲情並茂款款道來,直說得人心肝兒顫、淚花流。

樓淮祀也生得一條利舌,隨口扯來,有頭有尾有因有果,編得渾圓不說,還能再多添點花上去,他又不心虛,理直氣壯,疑他他還能不要臉地反咬一口。只他生得太好太富貴,眼法又太活,看著不可靠,話也要大打折扣,因此,嘴皮子未見輸與梅萼清,信服力卻是大大不如。

“梅老伯?”衛繁見梅萼清捋著須不說話,有點不明所以。說有一言的是他,半聲不吭的也是他。難道是琢磨著怎麽騙她?衛繁溜著梅萼清的神色,暗暗提高警惕。

梅萼清接觸到她的目光,又是呵呵一笑。衛家的小娘子也不知怎生養的,如一捧新雪,如一簇初芽,如一彎清弧。哄騙她不由令人心生愧意,況且,這丫頭性至簡,一心一意與她夫君站一邊,估摸著二人無話不說,無話藏留,他這邊說得花團錦簇,回頭這丫頭就要一五一十學與她夫君。樓二……後腦勺生得反骨,就不好哄啰。

梅萼清這幾日觀樓淮祀行事,這小子也不知怎生的,竟挑了爹娘外家的短處長。樓長危之狠,姬明笙之隨性,姬央之絕,姬景元之妄為……再兼樓家稟性裏那點涼薄,真是孬處半點不落。小小年紀,做起事真是又乖張又不留余地,看看沿河插的那些人頭,再想想姬央早年在邊關壘的京觀,石灰一腌,一層一層往上疊,到如今那些人頭還堆在那,他舅舅的手段,樓二學了十之□□。

這性子易走偏啊!偏樓二倒毛驢,順捋不對,倒摸也不是,人還機敏又多疑,騙不得哄不得也激不得。

不過,樓二這娘子娶得甚佳,衛家養的好女娘,他怎麽看都覺得衛家小丫頭是個能牽驢繩的。

“老朽本就有一言,不不不,好幾言與夫人說。”梅萼清擠擠眉眼,笑著道,“不過啊,樓小友有言在先,老朽再多說倒似應了樓小友的叮囑,夫人也未必盡信。這話有幾處,可多說,可少說;有可說,有不可說。眼下,老朽不如不說。”

衛繁一皺眉,誠懇道:“也不打緊,梅老伯只管說,我只管不信,老伯也說了,我也聽,也算兩全其美。”

梅萼清大樂,連連拍手:“啊呀,夫人此方有理,且妙趣橫生。只老朽想想,還是不說好。”

衛繁幽幽道:“梅老伯勾了我的好奇心,卻又不說,豈不是讓我牽腸掛肚?”

梅萼清笑起來:“樓小友三生有幸與夫人結為夫婦,老朽還厚顏上門吃過一杯酒水,備的禮卻寒酸得狠。老朽怕到了棲州,我家娘子要責罵我不懂禮節,趕我去睡大街。老朽思來想去,當補上一禮。”

衛繁道:“禮不論輕重,只論心意,梅老伯多慮了。”

梅萼清長嘆:“老朽送時,心意也缺。”他起身摸摸索索半天,摸出一卷畫,老臉上滿是慚愧,“不瞞夫人,老朽袖中兜中凈凈光,也只好將這一幅棲州長街圖送與夫人,還忘夫人不棄。”

話到這份上,衛繁倒不好不收,接了畫,一頭霧水地帶著綠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