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梅萼清摸著自己半禿的腦門,與俞子離坐在廊下煮茶。

樓淮祀大肆買地買屋買宅, 最先收拾好的便是俞子離的住處, 唉, 他這個師叔是豆腐做的,只得小心捧著。二進的小宅院,買下時就頗為齊整, 略略修繕一番,再在園中堆砌一些花木, 很有幾分清幽。門口那臭水溝樓淮祀也叫人通了通, 清掉堆積的敗葉汙泥, 深寬都加了半尺,想著俞子離好個臭講究, 又在臭水溝邊移了些花草, 以做遮掩。

原本樓淮祀懶惰, 只叫人挖了俞子離屋前的那一小段,梅萼清看了後, 呵呵一笑,道:“前不通後不暢,小友只挖了中間的排水溝, 又有何用?水往低處流, 俞郎君屋前的水溝低深了,這一街的汙水豈不是都往這邊來?”

俞子離見樓淮祀幹了這等蠢事,老實不客氣好一頓嘲笑。

一眾工匠眼見自家郎主不自在,眼下他們無事可做, 屋舍也不曾分派好,衣食住行,住占其一,為了以後進門出門不聞臭味,幹脆集結人,牽繩定位,劃出橫縱,索性將這一條街的臭水溝都重新挖了一遍。

一時間,這條冷街熱鬧無比,牛叔帶著十幾個兇神惡煞的手下與油滑的賈先生進進出出、來來去去買屋買地買宅;買下的屋宅前一幫子壯漢揮汗如雨挖水溝;泥瓦匠張梯攀頂粉舊墻漆紅柱。

“真是好氣象啊。”梅萼清眯眼想想外頭熱火朝天的景象,很是感慨,棲州城一向半死不活懶洋洋的,幾時這般向上熱鬧。

俞子離搖搖頭:“一撮人的熱鬧不過螢火一點,過後即熄。”

梅萼清笑道:“急不得,有一點好算一點好,又不是神仙過境吹口仙氣,一城祥瑞。”

俞子離無奈苦笑:“我自幼跟我阿父長在深山,阿父仙去後我便去了師兄家中,師嫂生怕我在禹京受了欺侮,曾將禹京百官之間的根枝葉蔓細細都教與了我。世上這民大不相同,官場眾生更是千奇百怪。貪的蠢的、懶得惰的、奸的精的、忠的直的、古板有之放誕有之怪癖有之……”

梅萼清道:“官場百態生,不奇,不奇。”

俞子離道:“再不奇,如阿祀這般的也頗為奇葩,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撞鐘好賴也要早起掐著時辰掄撞柱,阿祀卻是恨不得躺在鐘底上拿腳去敲。不甘不願接了官印,不情不願來了棲州,能動口的不動手,能不管的連口都不張,屍位素餐、狗占馬槽還毫無羞恥之心。誰知……”

“誰知到了棲州才知,棲州的官全與阿祀仿佛。”一個一個只想混賴過任期,能不管事就不管事,你推我我推你,直恨不能推個幹凈。

“非也非也。”梅萼清直搖頭。

俞子離揚眉,他還當梅萼清要為棲州這些當官的留幾分臉面,遮掩一二。

梅萼清笑道:“樓小友是自己不願攬事,宋通判等人是自己不願做事,也不願同僚宵衣旰食,他們只盼大家同於泥中遊戲,如小兒一般,將那藤球兒你踢我,我踢還你,大夥一塊敷衍方能其樂融融。”

俞子離狡黠一笑,問道:“梅明府似對阿祀寄予厚望,為何?”

梅萼清沖他一擠眼:“樓小友……行惡事卻又心有正義。”還是個燈下黑的,自己他是不管,照別人卻是亮堂堂。宋光不給樓淮祀攬事便罷,一旦將那些鍋啊蓋啊的往樓淮祀頭上丟,樓淮祀必不肯罷休。不過,這話不能對俞子離說。“俞郎君既來了棲州,眼下又得閑,不如隨老朽去澤棲看看當地風土人情。棲州下下州,轄下不過三縣,澤棲、雲水、蒹洛,各有奇景妙處。老朽所在的澤棲,異族混居,在三縣裏為之最。隔鄰隔村鄉音頓改,且是水澤河泊最多之所,老朽在船中為郎君烹鮮魚就濁酒,還忘郎君不棄。”

俞子離沉吟,一時沒有答應,道:“阿祀橫沖直撞,他雖有倚仗,但我到底有些不放心,怕被人算計了去。”

梅萼清笑道:“樓小友閉門謝客這招妙不可言,依老朽看:這屋要修,道要整,園中還要植花木,少說也要月余,俞郎大可無憂。”

俞子離笑看著梅萼清,道:“我叫人打聽了一番,春耕在即,這棲州卻是少稻種,且有水利之事,那索夷族年年憂心水患,別處也有此憂,這兩件都是迫在眉睫之事。宋通判自己無能,府衙又捉襟見肘,他既不想管又管不來,便想推給阿祀,盼著這錯處叫阿祀擔了去。阿祀要是不接這招,依宋通判的行事怕也是一推四五六,屆時,水利與春耕當如何?農事幹系一年的出息,誤後農家這一年如何生挨?”

梅萼清輕咳一聲,移了移屁股下的蒲團,賊兮兮道:“不瞞俞郎,棲州三縣,蒹洛與澤棲都少田地,一眼望去茫茫水澤,極少有益於耕種之地,唯雲水多田地,雲水縣令時載,年紀輕輕頗有才幹,他自有法子為治下之民尋得糧種,只這面上還要追著州中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