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晚間, 俞子離匆匆從工營趕回來,師叔師侄見面,彼此都有一點尷尬。

俞子離心知師叔嫌棄自己阿父做事荒唐,站在青丘生面前, 莫名有點氣短, 想想師叔怎麽罵自己父親的?為老不尊誘騙無知漁女, 無有廉恥, 牲畜不如。

青丘生看著俞子離, 有點心虛,自己的師侄竟已這般大了, 再想想,俞子離生而母亡,爹也去得早, 也是可憐。

“師叔手頭無有積余, 只有各樣藏書, 等我老死, 你留著傳家, 眼下這些書沒在手邊, 惟有一卷前朝名畫《萬馬奔騰圖》充作見禮。”青丘生讓童子把畫給俞子離,再囑咐, “這幅是真跡, 宮中的那幅卻是假的。”

樓淮祀一口茶噴出來。

俞子離嫌棄地撣去袖子邊的茶水,直想把樓淮祀按倒狠揍一頓, 一驚一乍的,跟個漏水茶壺似得,噴他一身。

青丘生見樓淮祀和衛繁雙雙怔忡的模樣,道:“上皇藏的那幅雖非真跡, 卻也是聖手臨摹的,除了不真,樣樣不遜。”

這再不遜,那也是假的,姬景元還吩咐過,要把那卷畫留著陪葬。這……等他外公仙遊後,跟祖宗先人炫耀,拿出一幅假的來,龍臉都丟沒了。

俞子離謝過青丘生後,輕踢了樓淮祀一腳,低聲道:“你這嘴沒把過門,閉緊些。”

“我外祖父對我可好心,不忍欺瞞啊。”

“放屁,你糊弄人的事沒少幹。”

樓淮祀吐出一口氣:“小師叔,你把畫打開,讓我瞧一眼。”

俞子離心下有點高興,正要展開,卻又住了手,笑道:“你是個過眼有,入眼沒的,你看了之後心裏喜愛,定要把畫歪纏過去,還不如不給你看,從根源上斷了念想。”

這麽說樓淮祀就不高興了,嚷嚷道:“我是這麽眼皮子淺的人?師叔祖都說給你傳家了,我能沒臉沒皮要過來?”

俞子離詫異:“你的臉皮不值一文,無人敢擔保。”

“我才不要,你老拿著傳家。”哼,不給他看,他偷偷看,怎麽也要看看真跡和仿作差多少,要是可以,再拿去給老賈,仿個《百馬奔騰》來。

他們叔侄鬥嘴鬥得開心,青丘生順嘴問俞子離:“你也是適婚之齡,可有定下妻室?”

俞子離灑脫一笑:“師叔,我在棲州自在,眼下不願有家累。”

青丘生語重心長:“香火還是要傳承的。”他師兄七老八老娶妻生子,定不願香火斷絕。

樓淮祀插嘴道:“師叔祖,您老人家放心,只要小師叔開口,什麽娘子討不著,別說三妻四妾,翻個倍都不在話下。要不,我寫信給我阿娘,讓我阿娘送一船的美人來。環肥燕瘦、桃白李紅,應有盡有。”

青丘生手一抖,險些罵出口。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長公主專幹保門拉纖的事,還拉一船的人。

俞子離忍無可忍,摁住樓淮祀就是一通打。

樓淮祀躲青丘生後頭:“小師叔,你還有沒有良心的,我為你的終身大事操心,你反倒來打我。”

俞子離涼涼道:“你吃過我阿父留下的丸藥,定知神奇處,我那還有永無後患的,你再胡言亂語,我偷偷化一丸在你茶裏,屆時……”

樓淮祀趕緊閉嘴,厚著臉皮上來:“說笑,說笑,哈哈哈。”

當晚,衛繁治下一桌家宴來,青丘生不愧是個好在外頭遊歷的,宴中禹京口味的菜,他幾乎沒動過筷,棲州的菜式,卻是每樣都嘗了嘗,焦炸象蟲,涼拌竹燕更是喜愛。八十多的老人家牙口,胃口更好,炸得酥香的魚骨頭嚼得喀吱響,與他們一道吃酒後,再用一碗養生粥。

衛繁一心留青丘生在府中住,青丘生只不肯。

俞子離便道:“師叔不如去我那,我常在工營,宅中少有人,十分清靜。”

他一開口,青丘生遲疑一小會兒,便答應下來,氣得樓淮祀直埋怨師叔祖又是個偏心鬼。

“我留在你府上,天天絮叨你,到時你能嘔出一升血來。”青丘生頑笑道。

這還真是。樓淮祀嘴上卻不認輸:“怎麽會,我一見師叔祖就親切,怎麽看都覺得像自己的爺爺。”

“你既不嫌煩,明日陪我去看看半知書院。”

樓淮祀和俞子離對視一眼,隔日,便無比殷勤地陪著青丘生去半知書院。他們去的時候,書院裏還有哐哐地練習做棺材,梆梆打著錢的,珰珰修著車輪的,還有幾個學生正一道紮著一人半高的美人燈籠,正拿筆畫眉眼。紮燈的和畫皮的,手藝都沒到家,做出來的美人燈籠慘不忍睹,掛起來能招鬼。這幾個學生自己打量著打籠,也嫌太醜,又不肯自己心血空耗,打算出去打聽打聽城中有無人家死人,將美人燈賣與白事人家,賺點本錢回來。

樓淮祀偷偷擦把汗,書院裏全是見錢眼開的主,青丘生萬一心生厭棄,逃之夭夭,豈不是枉費他的殷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