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謝疏:草。)(第4/5頁)

謝疏一字一句告訴他:“一切總會變好的。無論如何,你身邊都有人陪。”

心臟跳動的力道一點點加大,他幾乎快要無法抑制住心口極速上漲的溫度。

如同在黑暗中孑然前行的旅人,終於觸及到一團久違的火光。

“前輩。”

裴渡本應說些感激的話,可話到嘴邊,卻染了濃郁的澀:“我不知……應該如何謝您。”

謝疏朗聲笑道:“這有什麽好謝的?反正都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

裴渡半垂了眼,指尖無意識地勾上袖口。

在裴家,他幾乎從沒聽到過這三個字。

裴風南最初收養他這個無家可歸的孤兒,無非是因為一張與已故大兒子相似的臉。

那個時候,裴渡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另一個人徹徹底底的替身,或是說,用來取悅裴家夫妻的工具。要說地位,連府中的小廝都在暗地裏笑話他。

後來等他劍術精進,逐漸展現出遠超常人的天賦,在裴風南眼裏,裴渡便成了把鋒利的、能為之所用的劍。

至於白婉那邊就更是糟糕,養子的出色無疑是對親生孩子們的巨大威脅,她逐漸恨他入骨,只想早日除去。

他的身份地位一直都是這樣尷尬,除了劍,似乎也沒什麽人能陪他說話。到現如今,裴渡已快要記不起所謂“家人”的感受。

直到謝疏告訴他,他們是一家人。

哪怕只是隨口說出的短短一句話,也足以讓裴渡心口微動,那些坑坑窪窪的裂痕裏仿佛浸了水霧,被倏然填滿,攜來溫和的涼。

“道謝一類的話就不用說了,不過小渡啊――”

男人渾厚的嗓音再度響起,裴渡聞聲望去,見對方抿唇一笑,不知為何突然擡起右手,指了指自個兒的額頭頂上。

謝疏:“這裏。”

他們方才走到了梅園,梅花嘩啦啦落下來的時候,有一片粘在了裴渡額頭上。

有點幼稚的可愛。

這小子不但劍術拔群,模樣也是一等一的漂亮,白梅這樣一落,更襯得他面白如玉、烏發漆黑,哪怕是同為男子的謝疏也不由得暗自驚嘆。

也不曉得他家那傻瓜蛋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他正一本正經打量跟前少年的模樣,卻聽裴渡緩慢開口:“真的嗎?”

“你怎麽這就覺得不好意思了?”

謝疏看出少年的局促之意,笑著拍拍他肩頭:“這種事沒什麽大不了的,很常見嘛,你沒必要害羞。”

他說著一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懂了!小渡,你是不是擔心被辭辭看到,所以才這麽緊張?沒關系,速戰速決就好。”

一片花瓣而已嘛,其實並不會影響他的男子氣概。

結果裴渡還是愣愣的模樣。

謝疏覺得有點納悶。

所幸,裴渡很快就有了動作。

然而身長玉立的少年並未擡手拂去花瓣,而是露出了些微羞赧的神色,仿佛下定某種決心般,向前朝他靠近一步。

謝疏沒看懂他的用意,連指著自己額頭的手指都忘了放下,專心把視線挪到裴渡身上。

他看見裴渡飛快靠近。

然後仰起頭。

謝疏:草。他好像懂了。

他聲稱“道謝一類的話就不用說了”,這孩子可能錯誤理解為,要用行動來表達感激。

而他用手指著自己額頭,還把臉往前探了一些,本意是想提醒裴渡,讓他摸一摸臉上同樣的位置。

結果這孩子……

誤以為他是要親一親那裏啊!!!

難怪裴渡會一直猶猶豫豫,結果他還說什麽“怎麽就覺得不好意思了”“這種事沒什麽大不了”“速戰速決,不要讓鏡辭看到”――

救命啊!!!他一直笑稱家裏的丫頭是個傻瓜蛋,結果這、這絕對是個傻瓜蛋超級加倍版吧!!!

有那麽一刹那,整個世界的風都停了。

在裴渡即將靠過來的前一刻,謝疏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兩人同時停下動作,恍然回頭。

梅林中花瓣飄落如雨,冬日森寒的霧氣勾勒出片片如夢瑩白,而在花雨之下,並肩站著三個熟悉的身影。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莫霄陽目瞪口呆,眼睛和嘴巴都成了橢圓形。

謝鏡辭連聲線都在顫抖:“爹――?!”

雲朝顏面無表情,用審判一般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倆瞧。

當她開始無比緩慢地搖頭時,謝疏亦是以同樣的頻率做出相同的動作,一邊搖頭,一邊從大張著的嘴裏溢出無聲呐喊:“不――”

“我是清白的!”

謝疏拼死掙紮,立馬退開好幾步:“我只是想告訴小渡,他額頭上粘了片梅花花瓣!我們是無辜的,無辜的!”

這番話讓他登上天堂,卻叫另一個人瞬間下了地獄。

額頭上,梅花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