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在。)(第2/4頁)

這是與她平日裏完全不同的笑,極輕極淡,帶著縱容般的溫柔。

謝鏡辭看見她兀地擡起右手。

不知是來源於桃花水的香氣,還是院子裏綿延如錦繡的花叢,當孟小汀的手掌落在她頭頂,引來不絕如縷的清幽甜香。

“誰說你不會講話?”

孟小汀最愛揉她腦袋,力道不大,手心像擼貓似的輕輕一旋,惹得謝鏡辭微微眯眼:“你比其他所有人都好得多。”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裏沒了笑。

謝鏡辭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揉得腦袋一晃,又聽她繼續道:“其實有時我會覺得,你同我娘有些相像。”

這是孟小汀第一次主動提起她娘親。

平白無故撿了個女兒,謝鏡辭很認真地思考須臾,自己究竟是從哪裏散發出了母性光輝,一面愣愣地想,一面茫然與她對視。

“我娘不懂很多東西,就像孟良澤若說的那樣,她應該曾被束縛在同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許久,後來和我生活在雲京城郊外的小村子裏,雖然熟悉了很長一段時間,也還是會鬧出不少笑話。”

孟小汀眼底溢了淺淺的笑,用和謝鏡辭同樣的動作,撐著腮幫側過臉,定定與她四目相對。

“人際關系也是如此。她幾乎不懂得如何與外人打交道,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家都像和外界隔絕了一樣。”

她說著垂了眼,語氣漸漸生出幾分柔和與空茫:“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會竭盡所能地對我好,逗我發笑――那時我問她,她為什麽總是笑,好像從來都不會哭。娘親告訴我,倘若見到她掉眼淚,我也會跟著難過,她不想讓我難過。”

其實江清意這輩子過得很窩囊。

膽小怕事、一貧如洗,對許許多多的事情一竅不通,因為不敢與外人交談,把自己封閉在那間又小又冷的房屋。

但作為一個母親,在唯一的女兒面前,她卻總是在笑。

於是漸漸地,在來到雲京城後,孟小汀也開始學著她的模樣微笑,只不過笑容的意義,終究與江清意不同。

不能因為自己的難過,而令旁人感到困擾。

不能在受到欺負時露怯,否則會迎來更為不加節制的針對。

也不能在孟良澤的無視與厭煩裏感到傷心,因為她寄人籬下,身份尷尬,沒有為此而不開心的資格。

她連資格都不剩下。

可憐江清意強顏歡笑了那麽多年,始終沒能遇到一個人告訴她,如果難過,不笑也沒關系。

孟小汀垂眼望著杯裏的桃花水,瞳仁薄光暗湧。

而她何其幸運,能聽見有人親口對她說,我會和你在一起。

“所以呢,你和我娘很像啦。”

她說著雙眼一彎,右手又用力揉了揉,嗓音清脆:“――都笨笨的,總要我在旁邊照顧,好累呀。”

謝鏡辭的眼睛倏然變得滾圓,引得她止不住又開始發笑。

“你又逗我。”

放在頭頂的手掌終於被孟小汀挪開,謝鏡辭摸了摸被觸碰過的位置,感覺到一股暖熱。

氣氛因為孟小汀的笑聲緩和不少,她習慣性戳戳小姑娘略有些嬰兒肥的臉:“等明日我爹娘回來,咱們就去孤雲山――那些戴著面具的人都是失蹤多年才突然現身,你娘說不定也同他們一樣,仍被困在那座山裏。”

她話音落下之際,在被靈力渾然包裹的庭院中,忽然襲來一陣冷冽微風。

這道風若即若離,淺淡得恍如無物,其間蘊藏的寒意卻深入骨髓,讓謝鏡辭不由戰栗。

伴隨著冷風而來的,還有一聲嘆息般的笑。

謝府不盛奢華之風,不似其它大族,聘請元嬰修士在府邸布下重重防衛――

畢竟在繁盛一時的雲京城裏,於當今劍尊的震懾下,幾乎無人敢在此造次。

然而今日謝疏與雲朝顏並不在家中,孟小汀的客房又位於偏僻角落,無人前來。

一切異變只在瞬間。

這出突襲來得毫無預兆,謝鏡辭手中沒有備刀,要去儲物袋中搜尋,定然來不及抵抗,只能堪堪動用靈力,勉強接下第一擊。

趁虛而入的邪氣好似刀鋒,帶著疼痛層層滲進骨髓裏,而身側疾風再度凝結,顯然又將襲來第二次攻擊。謝鏡辭凝神咬牙,指尖觸碰到儲物袋的刹那,一束金光恍如細密絲線,陡然闖入視野之中。

――孟小汀身為體修,對防禦最為在行,不過一個晃神的功夫,便已護至她身前,右手迅速掐訣。

突然闖入的邪息勢不可擋,有如劈頭蓋臉砸落的疾風驟雨,與她周身金光相撞,發出嗡然沉緩的鐘磬之音。

在一簇梅樹之間,謝鏡辭見到那團曾懸在殷宿頭頂的黑氣。

它這回沒把力量分給手下眾人,獨自凝結於一團,好似吞吐所有光線的黑洞,層層黑霧像極旋轉蕩開的漩渦,在日光下伸展蔓延。